织梦正坐在营帐里整理药材,手边的砚台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落了名字,笔锋走势很是漂亮。
她轻轻哼着小调,心情很是不错。
昨天傍晚时分,杜骆斌忽然冒着雪来找她,说是给她送东西来的。
也不知道撑个伞,来的时候都快冻成了一个大雪人,肩甲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跑进来随意拍了拍肩上的雪花,嘴里呼着白气,使劲跺了跺厚靴子,这才从披风下掏了一封信出来。
“姑娘,这是从江南寄过来给你的信,这几日风雪不停,收信便收的慢些,你瞧瞧。”
织梦一听寄出地就立即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她没忍住兴高采烈地跳起来,跑过去接了信,像是收到了糖果的孩童,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她忍不住拿去给逐安看,分享着她的喜悦。
这乃是疏花给她写的手书。
临近春节这几日,寄往西北大营的家书就没断过,织梦还帮忙送过几封给士兵,她没想到她也有。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本是想在除夕的时候寄到织梦手里,好及时对织梦说上一句新年祝福的话,无奈山高路远,信总归是来的慢了几天。
虽然手书的内容仍保持着疏花一贯的简练风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也是疏花第一次给织梦写家书,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寥寥几句,又怕显得过于冷清,扫了兴,于是绞尽脑汁,洋洋洒洒,写了不少页纸。
墨迹颜色有少许不同,像是分了好几次书写,大约是筹备了许久才写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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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梦,江南的梅花开了,味道煞是幽雅,折了几枝藏于书中,压成花签,不知何时可让你一探芬芳。”
“还有几日便至岁末,不知你在西北可否安好?”
“本想将你一同接回金陵过节,无奈逐安不肯,你又想留下陪他,只得悻悻作罢。”
“年节迎春,势必隆重,唯恐事有疏漏。小年刚过便为族中上下裁制了新衣,当然,也给你备了一套;偌大庭院重新布置一二,挂上了红绸与新灯,添了几许年味。”
“家中一并置办了许多年货,肉食蔬果、茶酒油酱、瓜仁炒货、糖饵果品,采买充足,初为家主,略有生疏不足,遂只能多备一些。”
“腊月三十夜,除夕,族中老小需一起熬年守岁,欢聚酣饮,共享天伦,年夜时分,自然少不了吃些饺子元宵应节。饺子形如元宝,即招财进宝之意,家中厨房往往将铜钱、糖果等包在馅里,讨个开春的好彩头,又取更岁交子之意。元宵在江南也唤作乳糖圆子,用糯米细面,内用核桃、白糖、玫瑰为馅,洒水滚成,如核桃大,取团团圆圆之意,食用元宵,吉祥团圆。”
“自然,我知你素来喜欢吃些小食,金陵城过年节时,家家户户总会备些绵软甜糯的年糕,还有鲫鱼脍、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自然也有各式甜点,雪梨羹,冷元子、水晶角儿、甘草汤、荔枝膏,红糖糍粑,可有想试一试的?”
“若是还想在金陵城中逛一逛,也是不错的。往年初二这天,我都得陪着母亲回一趟洛川,也就是母族,母亲总是托我备办一大袋子糕点糖果,回去的时候也好分送给邻里乡亲。你去过洛川么?洛川的风景虽不及金陵繁华,不过也别具风味,想你定会喜欢。
新春时节,金陵城里想必也比往日更热闹,办些诸如祭灶天、演社火,写对联、做豆腐、耍球、跳猴、舞狮子、耍龙灯的闹春活动……好吧,说来惭愧,素来不喜欢人群聚集的地方,这些话是我托下人问询到的,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不过,家中会搭戏台,邀请戏班子开锣唱戏,我也听过两回,还算有趣。
当然,过年过节总少不了逛庙会游花市的习俗,那时花灯满城,游人满街,热闹非凡,盛况空前,直要闹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春节才算真正的结束。
而元宵佳节也是如此,都城不夜,各地春宵赏灯之会,猜灯谜,百戏杂陈,普天同庆。
这叫我想起在西北坞城的百灯宴,虽不能共赏新春的花灯宴会,不过留有良辰美景于心中,也算聊以慰藉。”
“不知信寄出后能否平安抵达你的手中,与纸上同你提一提新春,当是陪你过了过年,若是有兴趣之处,之后记得告诉我,明年新春也好早些为你备着。”
江南风物,自是琳琅满目。
织梦从没有享受过家人团聚的温情,那远在江南的家,像是一串跳动不歇的氲氤灯火,在疏花的笔下,一点一点,有了明朗的形状。
这大概是疏花这辈子写过字数最多的一封信。
当然,远在济南,只收到疏花言简意赅写着一句“新春岁安”的慕飞白,若是看到了此信,大约会气得跳脚。
不得不提有一件让织梦意外的事,信里除了疏花的笔迹外,还有一段明显不同的笔迹。
“阿姐岁安,家弟敬上。
之前虽只有短短一面之缘,不过心中时常挂念,血脉亲情,有幸多添一亲人,甚感欢喜。
若是此次年节阿姐跟着一起回来,阖家团圆就再好不过了,阿姐未归,稍有遗憾。
不若同阿姐定下约定,择日定要来看望阿姐。对了,阿姐,忘记告诉你了,我叫扶月,柳扶月,是你的弟弟。”
信虽然来的晚了些,错过了除夕夜,可是织梦却觉得格外高兴,有些东西根本一点也不晚。
她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自己在那点点墨迹中,跨越了山高水远,风雪长夜,飞回到了那座垂柳依依烟雨蒙蒙的温柔水乡去了。
下雪的江南很漂亮吧!
眼下于织梦而言,竟有几分苦尽甘来的滋味。
她历经过这世上最冰冷的黑,也该被温柔的拥抱。
疏花在信里还说,之前商量的世家同朝廷结盟的事已经得到落实,再过不久,第一批粮草便会从江南出发,送到西北来,那时,她也会随着押送的车马,一起到西北来看她。
这让织梦十分雀跃,于是她开始每日都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着,还有多少多少日就能见到疏花了,若是再贪心一些,指不定扶月也会跟着来了。
这让她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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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营帐里处理药材的时候,她也把疏花的信小心地压在手边,时不时瞧上一眼,感觉心情都跟着变得轻快了许多。
上次两军交战,不可避免,死伤无数,打完休战后,伤兵所对药材的需求量大了不少,供不应求,织梦便在闲暇的时候帮着处理些药材。
眼下西北大营里最闲的人大约只有容怜了吧。
不是带着黄泉外出散步,四处闲逛,就是懒洋洋地骑马赏雪,丝毫不被军中的忙碌所扰。
硬生生在西北大营里活出了得道高人的洒脱。
问他要不要考虑帮一帮忙时,容怜只是笑道:“与卿何干?”
着实嚣张,着实悠闲,还真叫人有点羡慕。
织梦拍拍手伸了个懒腰,把桌上整理好的药材小心地装进盒子里,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估摸着时辰,她头也不抬的说道:“五爷来了么?刚好,能帮我把这些药带给哥哥吗?”
平日里这个时间,五爷总会替逐安跑一趟,将饭食送过来。
门外的人没答话,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顿了片刻,这才不客气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没得到回应,织梦抬头一看,有些诧异,目光立刻冷了下来。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