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震得人耳朵有些发痛。
慕飞白只觉得眼眶泛酸,双颊发烫,心脏砰砰直跳,一股脑说完后,才察觉,有麻意从指尖一点一点蔓延开,整个身子都跟着有些发麻。
竟然说了……
终于,说出口了。
压在心间,着实太久了。
虽然不可抑制的紧张,却像是压在心头的石头突然化成了轻飘飘的云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能说出口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甚至带着力气也一同消失,他弯下腰喘着粗气,不敢再直视疏花的眼睛,不敢去看她的神情,手也松开了疏花的手腕。
疏花沉默的听完,两个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不远处有孩童嬉闹着跑过,每个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热闹得不像话,越发显得他们之间太过沉默,人们拥挤着往城中心走,很少有人会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
慕飞白忐忑不安,几乎想逃走。
要被讨厌了吧?
不过,也好,憋了那么久的话,至少终于说出来了,再怎么说,对自己的心意总算有个交代了。
他堂堂正正地喜欢一个人,每一分喜欢都真心实意,他敢说出来不丢人。
就是说出来被讨厌了,也只是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罢了,并不是谁的错。
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妥帖将这份情愫收尽心里藏起来。
不过是不喜欢罢了……
他又不是没想到这个结果。
慕飞白撑着膝盖平复着呼吸,虽然心里的一把火燃烧殆尽后只剩苦涩钝痛,却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才行,哪怕被拒绝了也该保持应有的风度。
毕竟,他可是慕飞白啊。
也是,被不喜欢的人一直缠着,任谁都肯定会觉得厌烦,而且他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满心的喜欢,疏花会觉得很困扰吧?
不喜欢的人的心意有时候是一种负担。
毕竟告白的人是救过她一次的,顾及情分不知道怎么拒绝合适肯定也很为难,还是好好道个歉,然后……
他直起腰,强压着眼眶里的酸意,刚要开口,疏花对上他的视线,皱了皱眉,先开了口。
“你以为,是谁将它再次还给你的。”
○
她在湖城照顾重伤昏迷的慕飞白时,日日替他擦洗上身替换药物,连他胸膛上每一块肌肉的纹理都知道,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这支簪子。
就在他的胸口处的衣服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沾了很少的一点血渍。
慕飞白醒来后,又在枕头下找到了它,总暗自庆幸,疏花没有发现它,还猜测肯定是逐安看到之后替他取出来放到枕头下的,毕竟,以疏花的性子而言,看到了肯定会十分气恼,必定会将发簪拿走,大概可能就是,扔了都不会想给他。
那时,发簪还在,他松了口气,只剩庆幸。
你以为,是谁将它再次还给你的。
疏花的声音,像是塞外草原上缓缓吹来的风,风一过,密密麻麻草木间藏着的湖泊就露了出来。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是……是疏花,重新放回他枕头下!
只要看到他珍藏那发簪放的位置,怎么可能会不联想到这叫人脸红心跳的含义。
疏花她……她知道还……
做梦一样。
莫说是,这天上放着烟花,就连此时,慕飞白的心里,都像是点燃了烟花,一朵一朵,绚烂至极,光华璀璨,将他炸得目眩神迷!
他的心里早已经溃败,是了,就是这一点点回应,他都能高兴得忘乎所以,所有酸涩痛意都可以自己痊愈。
漫长的对视下,疏花看着慕飞白一直傻傻地看着自己,一眼不发,不免有些烦躁,又或许是慕飞白眼中太过炙热,她不敢多看,扭开了视线。
“走了。”
慕飞白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往前一步,再次抓住疏花的手腕,这次动作却格外温柔,抬起头看着疏花,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像是在对着满天的神佛,虔诚发誓。
“那你愿意,再为我戴上这支发簪吗?”
疏花没再躲开视线,回望着他,点了点头。
○
慕飞白的心事太简单明了,他以为藏在心里不说就没人知道,以为逐安也是他说了之后才知道的,殊不知,所有人都看的分明,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只是有些害怕而不确定。
疏花打小就性子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孪生姐妹被抱走,骨肉分离,所以性子才变得残缺不完整。她很少笑也很少哭,没啥明显的情绪,也不哭闹,总是沉默寡言的静坐。小时候柳家的下人背地里偷偷叫她小怪物,连她的母亲柳夫人都觉得她面无表情是不是什么疾病所致,后来长大了,因为聪慧过人,天赋异禀,武功修为大进,越发冰冷,整个柳家上上下下都变得惧怕她,因为根本摸不透她的情绪,比怕家主柳长渊还怕上一分,说起来这其中人情也有几分淡泊。
武林大会上突然知道父亲的过往跟之后的死因,于她而言,冲击无异于当头棒喝,虽然没像母亲那样,日日颓然泪流洗面,哀痛绝不少一分,毕竟也是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亲生父亲,怎可能一丝感情都没有,只是她素来不爱流露情绪,倒叫外人一分都看不出来。
扶月尚年幼,难挑大局,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家主死了,整个柳家很可能因此倒台,柳家老老小小那么多族人谁来照料?
她虽然也没大扶月几岁,却只是沉默地接手了柳家的家主之位,沉默的处理了武林大会留下的烂摊子,井井有条一桩不错,性子冷反倒赢得了一片赞声。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接手家中事物,只是她越是接触的多,越觉得,人心可畏,本就慢热,越发封闭自己。
慕飞白对她来说,就像个……意外。
这个叫慕飞白的人,很奇怪。
不管是初见时,无礼地拦了她的路,弄散了她的头发,还是后来再见时,执意帮她收拾柳家的烂摊子,替她到所有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世家门派宗主们那里说好话,所以没一家宗派将柳长渊的错迁咎到柳家身上,柳家虽然受了点影响却无伤大雅,他却什么回报都没要过。
还跟着她一路到了湖城,她在他再次帮忙的时候对他恶语相向,想跟他划清界限,可是他说做就做,躲着就不见她。
她被孟义设计擒住时,他又义无反顾地冲出来想救她,结果一起被抓,抓就算了,还要使劲安慰她。
许许多多的画面都在她眼里,她发现他这人真奇怪。
明明一直对她好,却什么都不要,还一直遮遮掩掩,生怕她不高兴。
连不小心从幻花宫大殿里掉下去,都要抓着她一起。
这人,可真奇怪啊。
当他义无反顾挡在那把剑前面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有多害怕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意外变得很必然,太过吵闹,太过喧哗,将她一点一点淹没。
她没有讨厌他,也没有讨厌他送的礼物,她很喜欢手里这盏兔子灯,只是觉得他一直不敢跟她说清楚比她还扭捏,她不想这样去接受他的礼物了。
如果说,她的心像一块冰冷的磐石,照他这么放在心口上捂着,是块石头都能给捂热乎了,更何况是心呢?
所以,心如磐石,冷漠如她,不会逃避。
慕飞白靠近她,手下动作越发温柔,将他随身携带了快两年的雪莲玉簪,温柔又庄重地插进了疏花的发间。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的时间,这支发簪却仍旧温润如新,配着疏花这一身新衣裳,倒还真有几分相得益彰。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
慕飞白专注地看着她,身后这长街人流如织,天穹烟火如雨,声音却穿过了这些纷纷扰扰的喧哗,温柔而坚定地落入她的耳中。
“只此一言,千生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