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知道你姐姐的事吗?”
“哪个姐姐?”陆七又将书卷放下,懒懒问道。
传闻魔界少主有六十六位姐姐,那次听青衣女子自报家门,小枝才真的信了。
“魔界五十三公主碧波。”小枝道。
“你是说她与白棠的事?”
小枝喜道:“你真的知道啊,那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陆七抬起眼帘,见小枝将竹椅往他这边挪了挪,眼睫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让她离他远点的话来。
“他们去哪了,我怎会知道?”
小枝脸上又爬上一层愁绪,托腮望雨兴叹,“哎,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危险?凌云阁的事你听说了吗?”
陆七道:“有所耳闻,你想知道他们在哪?”
小枝点点头,突然眼眸一亮,转头盯着陆七,问道:“你有办法?”
陆七不语,只是从宽大的袍袖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手心对着檐外的雨幕,虚空一抓,只见眨眼间,一只被黑雾笼罩的灵鸟扑腾着翅膀,如幽灵一般从雨中飞来。
灵鸟停在陆七手心,抖落了满身的雨水,开口道:“幽冥。”
小枝已经跑了过来,蹲在竹塌边,急急问道:“什么意思?”
灵鸟却不再说话了。
陆七蹙起眉头,沉思片刻,对灵鸟道:“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父君。”
灵鸟用翅膀扫了扫他的手心,转身又飞进了雨幕中。
小枝一把抓住陆七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他的手心还残留有雨水,湿湿凉凉的,两人皆是一怔。
小枝心急之下,做出如此唐突的事来,脸上先是一红,赶紧抽回手,低下头,问道:“那只鸟的话是何意?”
陆七的手僵在半空,低声问道:“你这又是何意?”
“我……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我只是……”完了,解释不清了。
好在陆七不再揪着她不放,他道:“他们遇到危险了。”
“什么?他们在哪?”小枝瞪大眼睛盯着陆七,脸上红霞未褪。
“这事你不用管,你也管不了,我父君会想办法救他们。”
小枝蹲在地上,小小白白的一只,陆七差点没忍住,想要伸手在她头上揉一揉。
小枝将脑袋伏在竹塌上,神色恹恹,道:“是啊,我根本不是那只女鬼的对手,去了也只会拖累他们。”
陆七的手到底还是搭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道:“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小枝:“……”
雨势忽急,被风吹进廊檐下,打湿了小枝拖在地上的裙摆。
陆七将她拉上竹塌,用毯子将她裹了,两人靠在竹塌的靠背上,正好躲过那斜风急雨。
“我的鞋子会弄脏竹塌的。”小枝小声道,两人离得很近,她莫名有些紧张。
她在梦里总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可梦醒时,她看到的,又是那个满脸漠然的陆七。
“无妨。”陆七淡声道。
话虽如此,但小枝还是将鞋子踹下了竹塌,再将一双白袜裹着的脚缩回毯子下。
陆七挑了挑眉,不再言语。
这小小一方天地,挤着小小的两个人,天地茫茫,风雨飘摇,皆与他们无关。
“春桃每日思念你,茶饭不思,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小枝突然道。
陆七:“……”
“她娘亦是整日以泪洗面,骂你是个负心汉,害了春桃一辈子。”
“是我对不住她。”
小枝手指微微颤了下,继续道:“她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小何庄,你怎么也不回去看看她?”
陆七轻笑,自嘲道:“你也瞧见了,那么多姑娘等着我去照顾,我哪有时间去看她。”
“那你还记得她妹妹吗?长得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记得。”
“对了,你会作诗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不会。”
“那作画呢?我看这雨景不错,不如……”
“也不会。”陆七蹙眉道,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却听小枝嗔道:“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陆七:“……”
小枝将白绸毯裹紧了些,这梅雨季节的山顶还是有些凉的。
见陆七盯着院中的大雨不说话,小枝又道:“春宜城卖桂花糕的大婶向我诉苦,说要不是她家那死鬼相公看得紧,她铁定是要跟你私奔的。”
“她有相公?”陆七佯装惊道。
小枝也假装惊讶,“你竟不知她有相公?”
“她还说什么了?可也是怪我不去看她?”
小枝摇了摇头,道:“这她倒是没说,只是太想你,睡不着觉,长了不少皱纹。”
陆七扭头盯着小枝的眼睛,他的眸中似乎蓄了怒火,冷笑道:“要不要再来说说江塘城那位姑娘?”
小枝往旁边挪了挪,眼神闪躲,嗫嚅道:“你要是愿意说……”
“你……”陆七突然欺身擒住小枝的下巴,满腔怒火再也压不住,“你在套我的话!”
小枝愤然对上他的眼睛,也怒道:“你根本不认识春桃。”
“那又如何?”
“你也不喜欢春宜城的大婶,对不对?”
“与你何干?”
“你为何要骗我?”
陆七定定看着她的脸,突然沉默了。
小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嘴里却还是倔强地道:“你为何要骗我?”
“呵,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陆七冷笑。
下巴被他捏得有些疼,可不知为何,小枝觉得心里更疼,与心疾发作的疼不同,她说不出这种感觉,有心酸,有失望,还有什么,她不懂。
“那,江塘城那位姑娘,王一统的师妹,还有十年前……”
“都是真的,你不必再套我的话,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陆七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眠花宿柳,风流成性。只因你长得像我的旧情人,我才逗你玩玩,可没想到你如此无趣,当真扫兴。”
陆七越说眼眶越红,彷佛气极怒极,最后缓缓松开小枝的下巴,别过头去。
小枝怔住,片刻才缓过神来,小声嘟囔道:“我又不喜欢你,你逗我玩干嘛?”
陆七倏地站起身,脑袋差点撞到廊顶,“所以,我劝你趁早离我远点,等我把你骗到手,你再想走,可就晚了。”
他的声音嘶哑,如在低吼。
他今日穿着白色长衫,赤足站在竹塌上,身形单薄,摇摇欲坠。
彷佛再也不想与她待在这遮风避雨的港湾,陆七一拂衣袖,飞身没入大雨之中,眨眼就消失在白墙之后。
小枝愣愣看着他消失的地方,那里本该有浓绿的枝叶,满树的红桃。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如今,只剩一堵高墙,隔绝山河湖海,隔绝十年相思,隔绝往后漫长岁月。
唯有风雨茫茫,穿林打叶,摧折人心。
去日苦多,来日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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