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终于在五日后醒来,她躺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初春的暖阳从帘子外摇晃着照进来,外面很安静,只听得马蹄得得,和车轮轧着树枝干草的声音。
白茴茴坐在不远的地方,正抱着白,靠在车厢上打瞌睡。
枝心里像裹着数百根钢针,连呼吸都是痛的。
“茴茴,茴茴……”
她轻声喊着,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
白茴茴猛地惊醒,迷糊的眼睛四下里一张望,瞌睡虫瞬间飞走了,她抹一把口水,一下子平枝身边,喜道:“枝,你醒啦。”
白这次没有像以往那般扑进枝怀里,只是蜷在她身边,紧挨着她的手臂。
马车停了下来。
靛蓝的车帘子从外面掀起,一阵带着微微寒意的风兜进来,白棠从外面探个头进来,看到枝醒来,面上也是一喜,道:“总算是醒了。”
夏云泽从帘缝里露出两只褐色的眼珠子来,瞧了一会,点零头,倒是没什么,他向来话不多,在枝印象中,即便是给她和蓬讲修炼秘诀,师父也不过是寥寥数语,让他们自行参悟。
“陆七哥哥呢?”枝撑着软榻想要坐起身,试了两次,又出了一身汗,最终放弃挣扎,只抬起脑袋来,试图往被白棠和夏云泽堵得满满的车帘子外张望找寻。
三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白棠默默将帘子放下,继续赶车。
白茴茴扶着枝靠到车厢上,又拿了干帕子将她脸上的汗擦净,才不得不开口道:“枝,陆七走了。”
枝不知她这话是何意,忍着心口的疼痛,茫然问道:“走了?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青岚城的燕燕,你还记得吗?陆七要与她成亲了。”
“荒谬!”
白茴茴怔了怔,继续道:“燕燕从便喜欢陆七,前两日在青岚城,她一把匕首抵着脖子,进了叶府,以死相逼陆七娶她。”
“陆七哥哥不会答应的。”枝痛得恨不得将心挖出来,那痛意里还有几分慌乱。
“枝,陆七听到消息就走了,再也没回来,昨日,到处都在传魔界少主即将大婚的消息。”
月老:长痛不如短痛,这断情绝爱的事若是下定了决心,最好趁早让枝死心。
陆七在枝床前坐了一夜。
那晚冷雨落不歇,寒风卷枯叶,院外地萧萧,屋内灯影瑟瑟。
第二日清晨,院子里一片狼藉,又一夜辞旧迎新的春雨,满地昨日黄叶残梗。
白茴茴打开枝房门的时候,陆七已经走了。
枝的手指绞着身上月白绣缠枝莲的绸被,脸色愈加苍白,那双平日里总蕴着星光月影的杏眸,此刻仿佛残烛燃尽,一片寂灭。
她呆呆地望着虚空,心痛到麻木。
白茴茴眼眶通红,带着哭腔劝道:“枝,你忘了他吧。”
“茴茴,我是不是快死了?”枝手指颤抖,慢慢抬起来,指着心口,轻声道:“这里好痛。”
白茴茴的眼泪再也蓄不住,她紧紧抱住枝,抽噎道:“你忘了他,忘了他就不会痛了。”
可他要保护我回回龙山的,他要娶我的,他还要与我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怎么转眼就去娶别人了?
这事太荒谬了,枝不信,她要去找陆七,当面问问他。
“他在哪?我要去找他。”枝连话的力气都没有,声音轻得彷佛要被风吹走。
白茴茴一愣,放开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枝,抹了一把眼泪,又去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枝额头上的汗擦了,劝道:“枝,他既已经选择了燕燕,你就算去找他,也不能挽回什么,我们先去回龙山,等你身上的禁咒解了,你若还是放不下,我再陪你去找他好吗?”
枝突然想起手心的红豆来。
她嘴终于挤出一丝笑意,颤抖地将手抬到嘴边。
只要她喊他“陆七哥哥”,他就会出现。
红豆发出莹润的光彩,将她苍白的唇色染上殷红唇脂。
“陆七哥哥,陆七哥哥……”
枝喃喃不休,眼圈越来越红,可偏偏倔强地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只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枝看着白茴茴,委屈地道。
白茴茴肩膀抽动着,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她这模样,可怎么安慰枝,“你刚醒过来,还需好好休养,先养好身子,我们再去找他问清楚。”
枝点零头,不再话。
日影横斜,光线柔和,枝怔怔地望着帘外一闪而过的树林田地,慢慢适应那钻心的疼痛。
她终于寻到了师父,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人间三千繁华,她看过了;百般滋味,她尝过了。
原来是带不走的,是她痴心妄想了。
马车经过城镇村庄,耳边传来最多的,无一不是关于魔界少主大婚的消息。
听浮玉谷的谷主已经备下大礼,即将前往桃夭山参加喜宴。
听魔界少主与韶辰魔君堂姐的女儿乃是青梅竹马,赐良缘。
听桃夭山有万亩桃树,花开时灼灼芳华,美不胜收。呃……不过已经有三千年不曾开过花了。
……
枝每日躺在马车里,像挺尸一般。
一开始夏云泽他们还担心她会想不开,总得要寻死觅活地闹一场才能释怀,没想到她竟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变得比夏云泽还要寡言,脸上也再无笑意。
这日,他们来到了江塘城。
枝终于掀开了车帘子,她站在马车旁,望着这座她初下山时到过的城,怔怔出神。
夏云泽问道:“要进去休息下吗?过了这座城,往后可就没有城镇了。”
白茴茴已经将白赶进竹篓,枝现在更需要她的照顾。
白棠还坐在车辕上,他看着枝瘦削的背影,下山几个月,再回时,竟晃生物是人非之福
枝踉跄两步,靠到白茴茴身上,扶着她的手臂,低声道:“这城中有一个馄饨摊,我想吃一碗馄饨再走,可以吗?”
此时正值午后,馄饨摊的老板肩膀上搭着白巾,正坐在木桌旁打呵欠,刚忙完这一顿,已有些疲乏了。
抬眼见来了这么几个神仙似的人物要吃馄饨,当即屁股离了板凳,白巾一扫覆着油花黑霉的桌面,堆上满脸市侩的笑意,道:“几位客官先坐着休息一会,我这就来烧水下馄饨。”
枝坐在条凳上,愣愣地看着那大锅里慢慢冒起滚滚白烟,馄饨下锅,不一会,老板就端上来四碗香气扑鼻的鲜肉馄饨。
粗瓷汤碗里白白胖胖的馄饨上飘着葱花,几丝白气缓缓蒸腾。
白茴茴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倒也还过得去,抬头见枝还傻坐着,盯着碗里的馄饨出神。
“枝,快点吃,等会要凉了。”白茴茴轻轻拍了下枝的手。
枝将脸埋进冒着热气的粗瓷汤碗,热气熏花了眼,她恍惚看见陆七左手端着馄饨碗,她右手拿着汤勺,就着他的手吃馄饨的情形。
枝吃完一碗馄饨,满足地笑。
“对了,我叫枝,你叫什么名字?”枝问道。
“陆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