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再长,总有尽头。
花再美,总要凋零。
即便是这鬼界的曼殊沙华,花期千年,也有尽时。
陆七和枝站在这条花路的尽头,回望,身后仍是满眼的红,头顶仍是无尽的黑。
来路已不可寻。
前方,一座猩红长桥横于悠悠黑水之上,仿佛鲜血凝成。
水流无声,平静无波。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枝探头往河面望了望,惊奇道:“这底下难道是忘川?”
陆七将她拉了回来,笑道:“这里是幽檀山,又不是地府,怎么会有忘川,这桥也不是奈何桥,你看,桥头可没有孟婆熬汤。”
枝也笑,“大概是鬼主不仅喜欢曼殊沙华,也喜欢地府的风物,尽数照搬了来。”
桥头没有孟婆,可桥上却站着一个胖乎乎的鬼娃娃,火红的头发抓了三个角,顶在脑袋上,像个怪兽一般。
鬼娃娃盯着陆七和枝,咧着嘴巴,幽幽唱到:“蛤蟆叫,赤脚跳,娘娘做花鞋我不要。笑一笑,又想要,想一想,又怕讲。”
枝往他脚上一看,果然光着一双白胖胖的脚。
你可真是一个纠结的鬼。
不过,没听薛繁英提起过有桥啊,还有这唱歌谣的鬼,又是怎么回事?
已经走到这里,折回去是不可能的。
陆七紧了紧握着枝的手,他已经感知到桥那头浓得化不开的鬼气。
待走到桥上,枝发现这猩红的桥身,不知为何,嗯……感觉有点晃,可再细看时,又没发现异状。
桥下的黑水中隐隐有萤火浮出,缓缓飞起。
像被风吹送的蒲公英,又像四月的柳絮轻舞。
枝觉得,这鬼界的东西,虽给人一种诡异之感,美却也是真的很美。
鬼娃娃笑得更欢了,枝抽了抽眼角,她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孩子。
只见鬼娃娃对他们招了招手,一蹦一跳地往桥这头颠来。
眼看就要撞到枝身上了,枝赶紧往旁边跳了一步,却忽觉脚下无处着力,似浮在半空。
鬼娃娃对她吐了吐猩红的舌头,笑嘻嘻地往他们身后跳去。
陆七眼中看到的景象却和她不同,桥是真的在晃,从他们走上来开始,就摇晃得厉害。
他看到鬼娃娃的身后,跟着一群七窍流血、四肢扭曲的恶鬼。此刻正往他们身后的桥头挪动,每每往前,躯体就溶入桥身几许,不等它们爬到桥头,便已与猩红桥身融为一体。
可再看去,已抵达对岸的鬼娃娃身后,恶鬼竟一个不少。不一会,便浩浩荡荡,像一支军队般。
枝感觉到陆七握着她的手在用力,抬头看他,见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嘴里不知在什么,似乎很焦急。
枝踮着脚,想要听清楚一些,明明站在桥上,可她却觉得脚底虚浮,似踩在云絮上。
而陆七到底在什么,她怎么也听不清。
枝也急了,她又跳了跳脚,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够陆七的脖子。
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
枝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简单!
陆七眼见着枝被晃出桥外,若不是他紧紧拽着,只怕早已落入那沉沉黑水之中,不见踪影。
“枝,枝……”
枝被挂在虚空,怔怔愣神,并不理会他。
陆七使劲将她往上拉,可枝却像被卡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莫不是又像那日在望月台,力气暴增?
可她今日并未饮酒,难道与酒无关?
陆七心道不好,若真如那日一般,只能等她自己醒来,可是要等多久?
陆七喊道:“枝,到竹篓中去。”
呃……没用?
枝依然沉沉地挂在他手上,依然状如痴傻。
难道这竹篓只听从枝的命令?
可不是那白茴茴也能将青荇仙君从竹篓中唤出来吗?
陆七皱着眉头,往桥下仔细看去,却忽然发现了异样。
只见一团萤火落在枝鞋尖那双蝶戏花的绣纹上,而更多的萤火,正沿着她的裙摆往上,悄无声息地粘在柔软轻盈的白锦上。
看来是这玩意捣的鬼,陆七迅速祭出雷火,只是不等他寻到合适的角度攻击,身下摇晃不定的红桥忽然从中断裂。
断裂处不见木屑残渣,竟如血雾喷薄,整座桥身化作一滩血水,往黑水中砸落。
陆七被枝拉着往下沉。
此刻,他只要放手,便能飞身自救。但这个念头,他从未想过,便是有人来掰他的手,他也绝不会放开。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要牵着她的手。
无数萤火从黑水中涌出,围绕在两人身边。
离得近了,会发现那惨绿萤火中,竟裹着一团幽微的红光,在轻轻颤动。
眼看就要坠入那血腥气浓重的黑水中,陆七只觉手上一空,心也随之一沉。
“枝……”
眼前金光闪过,近处的萤火噼啪爆破,那红光中发出尖利的鬼叫,仿佛厉鬼出世,一阵腥风血雨。
陆七指尖即将触碰到水面,水面光滑如墨,就等着那笔赌狼毫来搅上一搅,挥毫泼墨,让这地,黑白不分。
他心知枝已经进入竹篓,半分不犹豫,凌空翻身而起,脚底撵着几团萤火,如苍鹰翱翔,眨眼间,已飞身到了对岸。
再看崖下,复又一片漆黑,哪里还有萤火的影子。
看来鬼主千薇,果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陆七从背上取下竹篓,看着篓中仍在呼呼大睡的黑公鸡,为了以防万一,他轻声唤道:“枝,可以出来了。”
刚才那道金光飞进竹篓,他不会看错的。
但他依然有些紧张。
好在又一道金光过后,枝迷迷糊糊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陆七哥哥……”
陆七赶紧扶住枝,问道:“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枝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刚才怎么回事?我看到你和我话,可我怎么也听不到声音。”
陆七摸了摸枝的脑袋,笑道:“没事了,你应该是受到那黑水中萤火的影响,进入了幻境,还好你知道躲进竹篓,不然,不定我们真的要去黄泉走一遭了。”
原来,枝发觉情况不对劲的时候,心下一急,急中生智,既然陆七看着她一脸的担忧,肯定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为了不影响到陆七,她赶紧让竹篓把自己给装了进去。
此刻听陆七起刚才的险境,枝又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
“要不,我还是回竹篓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