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之境,冥府尽头。
这里立起一座巨兽般的传送枢纽,无数执法队伍进进出出。传送枢纽外围,两支执法队伍恰好暂时同路,都乐呵呵的闲聊。
“鬼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操作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别搁老子耳边念口诀,烦死了。”
“您可别烦,前几年那档子事还没查清楚呢,十一组人,啧啧啧,全军覆没!肯定是操作不规范,惹怒了某个大神。”
“操作不规范是肯定的,否则不会连个回传坐标都没有。嘶,他们会不会是发现了某个异界大陆,那地方财宝无数?”
“嘁,即便有那样的地方,老子也不稀罕。踏踏实实在冥府上班,至少全家人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咱的修行天赋有几斤几两,心里总得有点哔数,搏那出际遇干嘛?难道还想造反?”
“说的是,捧着铁饭碗,就老老实实吃饭。大鱼大肉虽好,却可能噎死个人。”
两队执法者正聊着,再往前就是两界山,过了两界山,便要各自前往不同的世界执行任务。
可是冷不丁的,一个衣衫褴褛的鬼影忽然从前边掠出,把队伍里几个实习的执法者吓得一懵,纷纷愣在原地。
两界山处戒备森严,这边几乎不可能出现孤魂野鬼,为首的几名法尊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他们反应迅速,各自挺出专克灵体的幽冥神剑,一人厉喝出声:“魍魉小鬼,给本座站住!对对对,站那儿别动,双手抱头,趴地上!”
那鬼影还真就没有反抗,都按法尊说的做。
一名白衣法尊走近,眼看着就要用特殊的法宝将之收走,鬼影连忙道:“法尊大人,冥府是否有六十六名执法者失踪?”
跟前十二人齐齐一愣。
白衣法尊皱了皱眉,暂停了手中动作,狐疑的看着趴在地上的鬼影:“你缘何得知?”
鬼影情绪激动,慌忙道:“禀法尊大人,我的故乡发生异变,半年间死了上千万人,那六十六名执法者大人开启冥府之门,前往引渡魂灵,过程中查清了异变真相——乃是一名叫做烈阳的修行者,丧心病狂,屠戮生灵,以噬魂灵精魄!”
“烈阳嗜杀成性,害了施法者大人们的性命,小的略有修为在身,拼得元神出窍撞入冥府,不远万里前来!”
白衣法尊瞳孔一缩,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在疑惑的陈年悬案,竟然眨眼有了结果。
他一把拎起鬼影,逼问道:“你叫什么名,从何而来!”
鬼影佯装惊恐,却是吐字清晰:“小的名叫莫轻尘,来自……来自星尘大陆!”
——
北境雪原,烈阳护送得那商队抵达目的地,已是四天之后。
“雪原上或许还有穷苦人家,得去送些过年红包。大雪封山,还要去看看有没有被困住的猎户。”烈阳习惯的寻思了一瞬,趁着风雪眯眼,便展开黑翼开始搜索。
只是这一两年来,北境雪原的后勤救援体系逐渐完备,需要他做的事情越来越少。对于一些实在没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朝廷也都发放了足够的生活补助。
花一天时间兜了一大圈,居然啥事没有。
“年尾这几个月来,貌似就在雪地里推了几次车?”烈阳自嘲的笑了笑,一时间有些迷茫。
他瞅着眼前的地形有些眼熟,于是暂时落下,寻了个避风处歇脚。
扫眼细看,才发现这里是狂沙城的北端山口——也就是曾经的苍狼大营后方。炎风十八骑,便是阵亡在此。
烈阳嘴角勾起一抹恬淡的微笑,他从虚界里摸出一个酒壶,就坐在积雪的山坡上,哈哈笑声:“兄弟们,弟弟又来看你们了!”
说着,就把酒往雪地上一洒,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由于在寒风中吹得太久,一口烈酒下肚,烈阳难免咳嗽几声。这儿冰天雪地,不是饮酒之处,他按捺住胡吃海喝的冲动,把酒壶收进了虚界。
“唉……”烈阳坐了一会儿,随手扒拉开一片积雪,挥开虚界,在山坡上劈出一个土台。
取出三炷香燃了,就对着那片战场拜了拜,将三炷香插在土台上,又摆出些供奉的瓜果点心。
“弟弟没能替哥哥们报仇,但是——”烈阳站在土台一边,自言自语的道,“大家心里的仇怨,应该已经化解了吧?”
他笑了笑,又陪了大伙一会儿,正准备离开时,忽有浅浅的咳嗽声传来。
“谁!”烈阳星眸一横,这声音出现得极为突兀,竟把烈阳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展开黑翼,呈现防御姿态,黑盾即时开启。
“咳咳……”那咳嗽声再度传来,并无半分敌意,反而极为虚弱。
“嗯?”烈阳眸子一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刚想开口唤声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臭小子,连为师都不记得了?”
发出咳嗽声的,居然是沉寂了三年的风老。
“……”烈阳眨了眨眼,表情有些戏谑,回过神来之后,解除了戒备。他不是很热心,叹声道,“原来是师父啊,这几年,睡得是否安稳?”
当初陆雨逆转灵眼,洞天域的源级能量爆炸,冲击波把烈阳掀得七荤八素。他曾拼命的呼唤风老,想请师父救救陆雨。
但是风老却无声无息,任烈阳如何苦求,都没有半点回应。
血刃的器魂空间也被完全封闭,完全感知不到风老的气息。
直至今日。
风老听他语带嘲讽,本想训斥一番,但是见得宝贝徒弟这番模样,早已不见了当年的英姿,只好忍住脾气,也叹了叹:“这三年,苦了你。”
“没什么,我挺好的。”烈阳闭上眼,四仰八叉的躺在雪地里,撤开浑身修为,想用雪地的寒冷,麻痹自己的神经。
“三年,莫轻尘或许已经走到冥府尽头。”风老稍显凝重,“我们……”
烈阳呼呼的吐着热气,有些赌气的打断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师父,你把黑天拿走,什么昭烈剑、龙牙刀,都拿走吧。我不想当什么大英雄,我只想……”
他说着,鼻息难以遏制的颤了颤,眼角淌下来几滴泪珠,滑进两鬓之中。风老这才注意到毡帽掩盖之下,年纪轻轻的徒弟,两鬓竟添了许多白发。
“我只想呆在这儿,一直陪着小雨。”烈阳用力眯了眯眼,抛开心里的酸楚,哈哈笑声,“星尘大陆上,天分比我好的家伙多的是——还有机会的话,我替你介绍介绍?秦广、秦雪都成,再不济,让岳铮继承黑天,我凭性命担保,都能锤死那谁?哦哦,彼岸帝君!”
光线幽暗的器魂空间里,风老负手而立。他能体会到烈阳的心碎,若不是灵体无泪,连昔日的刀锋战神都想哭上一场。
他知道,陆雨若死,则烈阳心死。
黑天已经与他融为一体,倘若强行拆解,定会害了烈阳性命——看烈阳现在,怕是早有死志。
只是想完成陆雨的遗愿,让北境雪原的百姓过上幸福安康的好日子。
——
狂沙城北侧山口,风雪灌涌,烈阳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身上便有不少积雪。他不想起来,心里觉得,她的愿望已经实现,自己就死在此处,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四年前那一战,自己本就应该死在这里。
“打败彼岸帝君,又能如何?”
烈阳惨笑,又像是在自嘲,“即便我能打败全宇宙的人,却保护不了我最爱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就此了结吧?哈……哈哈……”烈阳心如死灰,虽闭着眼,却迷恋的看着器魂空间里的一柄翠光凝聚的神剑。
那是自己赠给陆雨的礼物,翠星神剑。
神剑之上,有陆雨的些许气息。
看着翠星神剑,就像看见了陆雨。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平静的笑,神魂引动,开启虚界。翠星神剑的锋芒,在漫天飞雪中好似一簇翠嫩的青竹。
只不过剑尖倒转,神剑的锋芒,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师父,雪儿也长大了呢,我把影千机给她了。”烈阳的笑容越发明朗,但他没有说更多的话,气息一松,道声,“徒儿……走了!”
翠星神剑锋芒如点,骤然落下!血刃的器魂空间之中,风老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任何动作,似乎默认了眼前的现实。
一个心死的徒弟,对风老而言,的确没有太多用处。
烈阳闭着眼,安然享受死亡的快意。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喜欢上陆雨。
劫谷的邂逅,紫竹林下的辩论,亦或是鸿胪寺旁的再相逢?
是同游桃花岭,还是同登浩辰宗?
或许,是碧空之上彼此默契配合,击败了春风玉露堂的江阙?
“我们一起走过劫谷,一起踏上雪山,一起淌过了东域星海……”
“一起血战古浪,一起荡平西阙,一起衣锦还乡。”
“却最终没能在一起……”
“不过,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
易碎的,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不安的。
你要去哪?
谜一样的,沉默着的。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
飘散如烟。
——
翠星神剑的锋芒骤然落下,却并未刺穿烈阳的胸膛,电光火石之间,一股神奇的力量,硬是让翠星神剑悬于他心口前一寸。无论烈阳的魂力如何引动,都无法再下落半分!
原来,一只白皙美丽的手掌,正死死攥住了翠星神剑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