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像,即伪像。
众生之祈愿为其冠名,则化为真切。
悬剑之人起身,身躯自虚幻转为实体,铠甲上的兽面浮雕都清晰可见。
盘旋的蛟龙散去鳞片,由赤鳞呈现出的枫叶林下是横箫的人影。他的衣袍被银白的流水代替,袖袍边缘处流转月华。鉴月川的附着,它作法衣,为李熄安阻隔纯阳孚佑的可怕剑锋。
箫声起。
神像行!
巍峨神像如山峦,踏碎海浪,直抵云霄。它倒悬宽厚长剑,剑身上古文亮起,
可纯阳孚佑突然笑起来。
“难能可贵!”
“你竟让我看见了两位故人的影子!”
他驱剑划弧,成就一个完美的圆,炽热的光芒喷薄而出,他仿佛亲手画出了一轮太阳!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在消失,飘零的白色漫天飞舞,如初春的白雪,又如晚春的樱树,纷然落下,洒落在大陆废墟的断裂山脊上,深渊的裂缝中,更多的飘落在海面,顷刻消融。
“此剑之后,若你未死,这把纯阳,赠你又如何!”
炽白如阳的巨大虚影出现于他身后,端坐着,并未起身。
只是一瞬。
天地空寂。
那是无可撼动者的法相,真正的本我之相!
剑落。
神魔战场,漫天风雪顷刻破碎。
光芒抵达之地,万般皆消亡!
贵金悬冕之像手中,倒悬之剑落下,如一道天堑,分割了那迎来的无穷光芒。在蝼与冰凤的眼中,天地都只有炽白一种色彩,惟一的暗淡处是那高高耸立的巍然神像,它直面光芒,所以留下了影子。
悬剑落下的动作很缓慢,却带有万钧之力,但此时此刻,它无法再进分毫。
因为前方即是那轮炽烈之日!
纯阳孚佑摇头。
那座神像的表面在光芒下渐渐消融,终究是抵挡不住。
李熄安的动作与神像几近同步,他的皮肤表面被灼烧,呈现焦黑,血管被挤压的爆裂,从伤口涌出。这是有着鉴月川庇佑的结果,若是没有,他难以想象该怎样面对这种光芒。
名为无可撼动者,名为纯阳孚佑的光芒。
“轰——!”
光柱直冲而上,整座神像被剥离了半边身躯。
这是令人绝望的一幕。
纯阳孚佑背后那巨大的白色虚影起身了,它拿起了剑,高高站起,目光仿佛与星辰平齐,俯瞰整个天地。
“斩。”虚影开口说道。
巨大剑身抡起,威势开天!
这是九州,若是放在其余小界,这种力量的确足够灭却万物,开凿天地了。大地陷落,以剑锋为方向,可怕狭长的深渊向远方延伸,几乎将整个天竺一分为二。
渊落一剑十万里!
但这把剑终未落下。
一只冰玉所铸的手掌将剑身托起。
背负千手的虚幻影子与白色的持剑影子遥遥相对,横桥上,如牛的吼声逐渐拉近,一辆战车停在横桥中心。门帘被手托开一道缝隙,露出张模糊的脸,唯一清晰的是她脑后那根精致玉钗。
“后生。”她缓缓地说道。
“造化因果,初遇即是告别。因缘际会,报还自当如初。”
战车里的人分明没有其他任何动作,但李熄安却感觉对方抬起眼眸在看自己。
光芒笼罩下的纯阳孚佑也停下了动作,他望着战车内的人影。
“好久不见,玉钗顺德。”他道。
“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所以造化莲花也一定会跟着那后生回到九州。”声音懒懒地回答道。
“既然是你,那么天上应该还有一掌才对。”纯阳孚佑看向天空,那里本该有覆拢天穹的玉手,可此刻,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没了。”人影摇头。
她的手心偏向天空,“那里不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手,应是现世的剑。”
造化玉手,天掌地掌,天向死,地向生,此刻,地掌向上托起纯阳孚佑法相的剑,带来生机。而话音落毕,黄金辉光流淌,悬剑之神像伫立!不得寸进的剑砸下,突破了光芒。纯阳孚佑轻笑一声。他的身形在这柄巨剑下消失了,所立之处的废墟彻底湮灭,爆发出无尽火光!
待到最后一缕白色光芒熄灭,纯阳剑笔直落下,哐当一声落入废墟里。
李熄安低眉,他是天,带来了死。
这是完全的造化玉手。
哪怕同行天观,玉钗顺德也不具备这种力量。若说有一个时候,那是他们最初相遇之时,黄河之上,斩龙之桥。
这是……最初?
他回首,望着那座横桥。
他还记得战车里那个声音说的话。
造化因果,初遇即是告别。因缘际会,报还自当如初。是这个意思么?此刻的玉钗顺德是最初,不是经历了那段时间同行的祖。
“后生,可否上桥?”
在踏上横桥上的那一刻起,李熄安身上的焦黑在消退,流淌的血干涸,止息。
直至他走进那辆战车。
拉车的巨兽猛地向他打了个鼻息。
这头巨兽似牛似龙,浑身披覆漆黑鳞甲,狰狞的巨大头颅上生长着根锐利独角。他很熟悉,便是当初在桥上为玉钗顺德拉车的那头太古妖皇。
巨兽早已经死了。
死在天观。
可它完完整整地站在李熄安面前,狰狞的脸上写满了不屑。
同一个境况在不同时刻,李熄安竟然有些失笑。
但紧接着下一幕,李熄安笑不出来了。战车内的人影解下了玉钗,长发垂落,突兀地像飘起了一场大雪。
然后,她将那支玉钗递了过来。
如玉白皙的手掌就这样随意地放在战车的窗沿上,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那支玉钗。李熄安还从未这样近距离的观察玉钗顺德脑后那支钗子,材质如白玉,曲折如枝丫,本该雕刻凤纹的尾端空无一物,只有几处流云和花蕊。
“后生,接了去。”
李熄安抬头,恰好与战车内掀起的眼眸对视。
眉眼微垂,掩过半边冰蓝。
“我从未与你说过玉钗何来,其质地为昆仑玉,其名为……长生钗。”
“还于当初,至此终了。”她轻声说。
还未等李熄安回应,温和细腻的触感落在李熄安手心,那支玉钗落下,握住它的手却已然不见。
海水再次流动起来,横桥淡去,如牛的披甲巨兽拉着车,昂着头离开了,大抵在悠久的过去,他们就是如此,一次又一次沉默地走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