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心池一片安静,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
该怎么去评价这样的一场战斗,没有人知道,前半段说的上势均力敌,但转眼间峰回路转胜负已分,就像是一篇故事在高潮时戛然结尾。
直至此地静寂了很久,主持比试的老人才轻咳一声,说道:“沐如意胜。”
远山宗掌教深深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很不错。”
这三个字即是对沐如意说,也是对洛月桐说的。
沐如意刻意压制境界获胜,算不上境界差距带来的胜利,这样在以后的大道上,不会成为一块硌脚的石头,再加上沐如意胜而不骄,如此平静的面对胜利,所以很不错。
随着老人的话音落地,灵气小剑瞬间消散,洛月桐眼眸中因震惊而有些呆滞的光,渐渐凝聚起来,渐渐吐露出锋芒,洛月桐输了比试,但剑心未输,事实上她对于自己败给沐如意已有猜测,而今非但没有因此失去信心,反而更有动力,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也是洛月桐的很不错。
陈安之走近浸心池,没有进去,抬头望去,视线尤为清晰,远处天空如水洗,下方池中石台一抹白衣傲立,如同绽放在天地间的一枝莲。
准圣斗第二试与之前的有所不同,对战名单并不会早早公布出来,所谓修行,终究还是用以实战,在实战之前没有人知道对手是谁,所以此举的用意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最为关键的是,每场大试结束,若是场上弟子觉得可以再战,场下准备的弟子皆可挑战。
沐如意没有下场,很显然她在等,一双秋水长眸落在远处的男子身上。
便在这时,细雨落了下来,天空残云几缕,天光渐歇,还有一道轻灵的声音如雨落在水,在陈安之的心海响起,“你来上台,我帮你进洗剑楼。”
陈安之眼神平静,仔细想了想,没有继续向前走,看着层层雨帘,摇了摇头,他轻轻拍了拍腰间,那里如今多了一把长剑,布满裂痕的长剑,意思是我有剑了,不需要进洗剑楼。
沐如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视线在看台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安静等待的其余参赛弟子,身为当事人的洛月桐没有看清那柄灵气小剑从何而来,事实上在座很多修为较低的弟子都没有看出来,那些准圣斗的弟子亦然。
再加上先天剑心的名气实在骇人,一时间竟真的没人上台。
过了许久,风儿静了,雨也倦了。
沐如意再次行礼之后,下了石台,往陈安之这边走过去。
陈安之转过身,离开浸心池,在准备准圣斗第二试的这段日子里,他的名字已经从名单上面抹去,作为取出摘叶的交换条件,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会为远山宗出手两次,还有一次的交换条件是,无论输赢,都要让洛月桐进入洗剑楼。
洛月桐不是先天剑心,但陈安之却看到她拥有无比澄净的心湖,不为凡尘所染,通彻,安逸,一如月色纯洁。
这样的人很少,它不是天资上的益处,而是心境,也有人把这称为赤子之心,这是最为宝贵的,甚至有位儒家先圣这样说过:“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在陈安之心中,拥有赤子之心是任何天才都比不上的。
远山宗在赌,在这场不知几方势力的棋盘,远山宗站在了何安在这边,赌陈安之一定会再次成为当年的大剑仙。
陈安之也在赌,他赌在这漫长的三千年里,远山宗还是何安在重立下的那个远山。
没有人会想到,这场赌局,竟成为了后世津津乐道的一场天地豪赌。
细雨落下,被萦绕在少女身边的灵气蒸腾开来,两人并肩而行。
陈安之视线穿过重重雨帘,落在更远处的山,平静说道:“我要走了。”
沐如意在思考很多事,就像她曾经想过的那样,她知道陈安之心里藏了很多事,陈安之一定会去做某些事,也知道陈安之注定不会在远山宗太久,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走。
她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枚簪子,指尖轻轻抚摸簪头的四个小字,说道:“这枚簪子是何仙人的簪子对吧。”
陈安之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看来你有翻过史籍之类的。”
沐如意点点头,“在深坑村时我就有些好奇,后来在读书的时候,偶然看到陆茗娴传给何安在的簪子外观与它相似,就找了些史籍对比,发现确实如此。”
陈安之轻笑道:“那也可以是仿造品啊。”
沐如意跟着笑了起来,她说道:“一开始我也觉得,但是见过它的大显神威,就不这么认为了。”
陈安之耸耸肩,“这东西我留着没用,送你了。”
沐如意没有矫情地推辞,轻轻将簪子别在发间,继续往前走,“你要去哪里?”
陈安之说道:“一个大概很远的地方。”
“多加小心。”沐如意没有追问是哪里,只是细心叮嘱道。
陈安之突然伸出手搭在沐如意的头顶,眉眼弯下来,如春风千斤压低剑锋,就好像三千年前,每当他离开时,那个摇光族的小家伙总会轻轻扯着他的衣角,叮嘱他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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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义就这么站在悬崖顶头,盯着湍急的河流,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苦恼。
过了许久,他才收起烟杆,往山下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老人的错觉,他觉得浪溪河这段水位好像上升了很多。
当老人走没几步,突然停下脚步,似是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抬头望向对岸的峭壁。
也是一位老人,慈眉善目,不过看起来却比薛长义更有气势,他身着官袍,背负双手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在他身后,站着个穿着县令官服的中年男子,散发出极威严的气势,如同顶天立地的长枪。
官袍老人满脸堆笑,“薛大人,咱俩有阵子没见面了吧。”
薛长义朝着官袍老人身后瞅了瞅,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嗤笑道:“萧静思,你那个傻徒弟没跟着你?”
被称作萧静思的老人,听到对方略有不满的话语后,微笑道:“我那个傻徒弟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醉酒,不知薛大人找他何事,话说起来,林平凉亦是我的弟子,也是这边县界的父母官,不知道他能否帮上薛大人的忙呢?”
林平凉是老人的弟子,薛长义自然清楚,这时问的话,显然另有所指,萧静思此言颇有些打趣意味,为什么单指某位弟子,其中原因两人心知肚明。
薛长义有些不悦,随即变脸笑道:“我作为师叔,关心一下师兄的徒弟,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死寂下来,只剩下不知名的动物啼叫,混杂在清风与水流声中。
说起来,萧静思本不是洛云王朝的人,祖籍大梁的老人家世显贵,其父在朝廷更是官居正二品,而萧静思天资聪颖,自幼便进入翰林书院潜心读书修行,被书院看重,若是无什么意外,萧静思的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薛长义家贫,全靠自个儿苦苦钻研学问,再加上脑子灵光,倒是考上了翰林书院,与萧静思同年,两人也因此成为师兄弟。
他和萧静思,被誉为大梁王朝未来砥柱。
只是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很多触及不到的事,对于翰林书院的学生亦然,比如说当年翰林书院的藏书阁为什么会突然起火,偏偏起火之后少了一本书,一本名为《千里将城》的书,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很难解释,甚至穷尽一生都会困惑着他们,但作为当年的轻历者,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件算不得久远的故事。
在藏书阁起火之后的某一天,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的解释,在一个灼阳高挂的夏天,薛长义还未登入朝堂之高,正持书奋读,师弟突然闯进来,告诉他萧师兄走了,去了洛云王朝。
沉默了片刻,萧静思微笑的嘴角渐渐落下,他正色道:“你终究不是我,没有办法理解我要做的事。”
薛长义没有过多呈口舌之快,看着他勉强笑了笑,说道:“当年你偷偷把《千里将城》拿走,不就是发现书中藏着的秘密,十九鬼口里面有什么,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萧静思闻言神情微变,皱起眉头,显得有些无奈,“《千里将城》并没有把秘密写完,我也只是知道一些而已。”
言罢,他突然闭上嘴,神念微动,一道声音落在了薛长义的心湖之上。
“辩机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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