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让世界安静下来,星碎的光静静地挂在黑色中。
月,藏在云间。
风拍打檐铃,有极清脆的声响。
小沐春按陈安之的吩咐,乖乖地待在剑身中。
陈安之看了眼自己腰间的玉佩,想了想,就这么走在洗剑楼前方的白玉广场上。
脚步声很轻。
但在夜晚中很清晰。
陈安之要进洗剑楼。
其实他可以等着大试之后,获得优胜再进入洗剑楼,但那时间有些久了。
越接近洗剑楼,里面古剑堆积的剑意也就越浓郁,直到陈安之站在洗剑楼前的台阶上,那些剑意铺面而来,有一缕缕无形的气机从洗剑楼荡漾而出,成涟漪状散发而去。
有一道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急不缓。
陈安之随之向前踏了一步。
“这不合规矩。”醇厚的嗓音响起,阻止陈安之再往前进。
陈安之转过身来,望着远山宗掌教的脸,说道:“五千年前,远山宗的洗剑楼从没有什么规矩。”
远山宗掌教笑道:“你是要去寻它?”
陈安之说道:“他是我的剑。”
远山宗掌教叹了口气道:“我可以让你进入洗剑楼,但···”
他说道:“你就欠了远山宗一个人情。”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陈安之眯起眼睛,嗤笑道:“怎么还?”
远山宗掌教淡然道:“当年何祖师在远山重兴远山宗,设下十九楼,并将何家的姓氏匾额锁在里面,我想请你取出来。”
陈安之盯着老人,眼里闪过一抹异色,衣袖微颤。
先前他之所以说远山十九楼是赝品,正是因为他曾见过屹立在云间的十九座楼阁,那才是真正的十九楼,在每一座楼的正门上头,分别悬挂着不同姓氏的匾额。
而那些拥有自己姓氏匾额的楼阁,无一不是真正掌握着三州五地命脉的家族。
当年的修者一旦成就半圣之位,十九楼便会有摘云榜飞出,显示被赐予哪位的姓氏,承接天道福气,成为十九楼的家眷之属。
距离天近了,也就距离大道近了,行走在大道上的修士,没有人能抵御这其中的诱惑,一旦成为十九楼家眷,不仅自身更有希望证道,其在下界的家族也会因此得到庇护。
可谓是平步飞云起。
只是如今的三州五地,被何仙人斩断了与天上十九楼的联系,自成一方天地,这也导致三州五地成就半圣之人,却不能前往天上十九楼。
“你是想让远山宗承接何家的气运?”陈安之很清楚,身为天下主的何安在,他的姓氏匾额,有着任何匾额都无法比拟的气运。
若是取出匾额,只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气运,远山宗的山峰将长满山灵草仙树。
远山宗掌教毫不避讳,坦然承认道:“长夜将至,远山宗乃何祖师创立,抵御长夜的重任,远山宗弟子责无旁贷,只是现在三州五地势力复杂,长夜过后,远山宗必然元气大伤,所以需要一个镇山河的东西,顶起这一方气运。”
陈安之笑了笑,他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何安在当年要把何家匾额锁在第一楼?”
远山宗掌教摇摇头,轻声道:“祖师胸怀天下事,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用意,若是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陈安之仿佛听笑话一般,眼神戏谑,他自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言辞。
人常说,说谎要八分真两分假,远山宗掌教取出匾额要撑起小气运是真,但肯定也有其他的意图。
所以陈安之不相信,准确说是没有全信。
远山宗掌教浮现出一脸淡然的表情,说道:“你迟早是要进第一楼的,为了‘天上’的事,为了查清当年是谁偷袭你的那件事。”
陈安之挑了挑眉,他之前有过疑惑,何安在为什么会死?自己三千年前是被何人偷袭才失去意识,既然被偷袭为什么对方没有趁机杀了自己,还有何安在为什么要把三州五地与‘天上’的联系隔断。
最重要的是,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安之突然洒然笑了,他说道:“身为远山宗掌教,你为什么不亲自进第一楼?”
远山宗掌教笑意苦涩道:“我何尝不想,只是远山宗掌教世代间有口口相传的规矩,只有让沐春剑出鞘的人,才能进入第一楼,而在这三州五地,能让沐春剑出鞘的也只有你。”
“而且,何祖师当年为了躲避某些事情,将关于‘天上’的线索分为十九段,交予十九个人以口口相传的规矩传承下去,这十九个人各不相识,也没有任何特征,但他们都知道你的存在,而且会通过不同的形式去见你。”
“远山宗掌教便是之一。”
陈安之一脸古怪表情,像是在说你这扯的也越来越大了,但转念想一想,关于‘天上’事关重大,以何小家伙的性子,为了保险起见,也不是不可能。
陈安之抬起头极目远眺,望向远处,他有很多事想搞清楚。
何安在当年在山海关那边找到过他,问了他一些问题。
比如说天下,到底该是怎样的一个天下,圣人该不该去天上坐。
现在想来,大概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陈安之当年没有回答何安在,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些其他的。
何安在说姜初一太过粗心。
姜初一说何安在小女人家心思细腻。
结果到了最后,两个人只顾着斗嘴,等到对方披着斜阳离开了,他俩也没讨论出个什么来,所以陈安之现在有些郁闷,如果当时自己问他一些东西,现在是不是也不至于满头雾水,蒙着眼往前。
所以陈安之要进第一楼,不管远山宗掌教说的真的还是假的,他都是要进的。
至于会不会取出何家匾额,那就是再说的事情了。
远山宗掌教背负双手,笑眯眯地望着陈安之不说话,他在等对方的答案,而且他很自信,陈安之一定会答应,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好奇心更让人冲动。
更何况是积攒了三千年的好奇心。
陈安之收起视线,转过身往上方走去,“什么时候?”
“等你方便的时候。”远山宗掌教收敛笑意,严肃道。
门开了。
陈安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后。
远山宗掌教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离开了这里。
······
洗剑楼内,弥漫着磅礴剑压,浓郁的剑意汹涌扑来,剧烈的气体流动压迫的人睁不开眼睛。
洗剑楼共有五处洗剑池,每隔三丈便有一方洗剑池,有数不尽的长剑倒悬在池中,洗剑池无依靠之物,浮空而立,四周有阶梯如长龙呈旋涡状向上蔓延,越往上走,洗剑池越来越小,剑也就越少,可剑气却越发磅礴。
位于最顶空的洗剑池不过一丈见方,有状若小山的山石,八把古剑倒插其上。
剑气磅礴比之下方四个洗剑池还要更浓郁。
陈安之停下脚步,轻呼一口气,稍作打量之后,说道:“我要找一把剑,一把快死的剑。”
淡然且平静的话语在洗剑楼里响起。
剑气微微浮起,没有他熟悉的剑意。
陈安之略微思索一会儿,说道:“哦对,他叫摘叶。”
陈安之突然觉得有些麻烦,摘叶应该是陷入沉睡了,这样一来就需要他自己来找,但是这里剑有很多,一个一个的找,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陈安之想了想,一缕无形的气机从身上荡漾开来,风流写意。
楼阁中。
有微风平地而起。
无数倒悬在洗剑池中安静的长剑,开始齐齐颤动起来,剑条之上涌出一缕缕剑气,飘渺如烟,渐渐汇聚成一条磅礴的剑气长河。
长龙卧波,围绕洗剑楼,如天外银河倒挂,震撼人心。
紧接着,无数长剑飞起,凝聚成另一条剑气长河。
第五层洗剑池猛然降下沉重的剑意,悉数落在陈安之的身上,却叫剑气长河不敢靠近,安静下来。
悉数剑尖点地,如臣子朝见君。
陈安之抬起头看向最高处,说道:“你们还是待在远山,毕竟这里是那个小家伙创建的,你们要看好这里。”
轻微的剑鸣。
古剑再次陷入沉寂中。
便在这时。
一抹璀璨光华挟着清冽的风,落了下来,直奔着陈安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