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牧卿跟着缓缓开眼扭头道:“先生睡不着吗?”
林稚:“刚醒,可以点亮灯光吗?”
玄牧卿听闻摸索到床边一按槽,房间重归明亮。
“......”林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丠宁,你能不能卸下面具一会?”
“嗯。”玄牧卿吞下一颗药丸,随后整个人恢复原本的样貌。
他所食为化容丹,吃食之后可以变换成他人容貌一段时间。
化容丹极为罕见也很难炼制。
眸子倒影全是一绝美容颜,林稚神差鬼使地触碰他五官,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来回抚摸。
果然,梦里的人就是玄牧卿年少时期,哪怕两者某些方面相差甚远,可强烈直觉告诉他对方那段年纪便是如此打扮。
视线落在玄牧卿额头的血玉珠链上,指尖停留在上,恍惚之间内心猛然咯噔一下,空落心情加重,很闷,很烦躁,压了一块石头在心上,突如其来的不快。
玄牧卿紧张道:“先生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林稚拿出自己的铃铛在对方眼前摇晃了几下,“丠宁你是不是也有一枚与这相似的铃铛?问云鸟外形,通身偏白,眼睛为墨绿色?”
玄牧卿哑言,掠过一抹惊色,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骗来的铃铛的确是和林稚所说一样,道:“是,我和月禾都有,月禾的应该是蓝色的。”
月禾的送人了,他的也送人了,也都无法护那人一生。
林稚:“你的还在身上?”
玄牧卿:“不小心掉了,先生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林稚闻言顿道:“我梦到了你十八十九岁左右的年纪的模样。”
玄牧卿:“先生梦到的我怕不是老气横秋的我?”
“没有,你还是一头黑发。”林稚撩起对方一丝银白头发,轻轻揉捻,“很纯粹的一个少年郎,同我往日的束发一样。”
玄牧卿一怔,问道:“先生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林稚:“不知,明明没见过你以前样子来着。”
玄牧卿:“先生看到的我在做什么?”
林稚:“你携一白玉杯子高兴小跑至一个人面前送他,路途还摔了一跤,明明是精心准备的礼物到了你嘴边便变成了小摊上随意捡来的物品,可惜我看不清那人容颜。”
玄牧卿垂下眼睑,遮盖刹那间浮现复杂怪异神色,手指头蜷缩,而后沉下来问道:“听起来确实挺怪的,先生应是新到一地方不习惯才会做怪梦,我后面给先生熬一些安神汤喝下便好。”
林稚:“也好。”
莫名有点在意那个看不清脸的人,丠宁对他究竟抱着一种什么感情。
算了,甩去脑子里的想法,只是一场梦而已,何必较真呢。
亦不知道,某些事情一旦裂开一条缝之后便会越越开越大,直到堵不上。
被子蒙盖下的玄牧卿身躯紧绷僵硬,害怕沿着他的后脊背一点点攀爬上头部,狠狠地朝他耳朵吹了一口刺骨寒气,激起遍身战栗。
思量一切,为什么林稚会知道他的铃铛长什么样,梦里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他从未告诉过别人,那么林稚从何而知道。
难不成人缺少一缕魄之后还能窥视到他人记忆?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林稚会不会慢慢的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恢复他上一世记忆?倘若先生真的回来了还知道了自己后面所作所为会不会心生厌恶......
想到这心情便猛速下沉,提心吊胆地绷紧神经,如芒在背,既期待那个人回到他身边又不想他知道自己的种种行为。
安之易宅心仁厚,一旦得知养了一个手沾满鲜血的恶魔还会认他吗?
血流成河还历历在目,杀红了眼的他几近疯魔,同时浮现一张失望至极的熟悉面容,失望到下刻就会转身永远离他而去。
心湖被投了一大块恐惧石头,溅起大量惶恐水花。
离辰时还有半个时辰,玄牧卿被蚂蚁啃咬的难受,口舌干燥,林稚之前有没有梦到过类似场景,他知道了多少?最后喉结滚动,难以控制地心颤问道:“先生,你还梦到多类似的场景吗.....有关于我的......”
他想如果林稚不回他便不再问。
林稚迷糊应道:“没有,就这一回。”
闻言玄牧卿暗暗松了一口气,得赶紧找回林稚遗失的一魄,不然照这种情形下去迟早有天暴露在太阳底下,到那时候他还有何颜面面对先生,先不说他死后如何,至少生前不能让林稚知晓他的过往。
微光入房,林稚睫毛颤抖慢慢睁开双眼。
醒来偏头看了眼身旁,玄牧卿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了,他下床穿衣稍作梳洗后推门而出。
外面玄牧卿背对他坐在内院的房子似在捣鼓着什么。
“丠宁。”
玄牧卿扭过回望道:“先生醒了,刚好我备了些药粥,可以缓解先生近日疲神。”
“麻烦你了。”林稚走到他身边坐下,看到台面一个雕刻的差不多的小人木雕便拿起来看了看,“你还有这般闲趣?”
“无聊罢了。”玄牧卿边说边把食盒里的碗端出来放到林稚面前,“多喝几天应该就不会乱做怪梦了。”
林稚放下木雕握着白瓷勺道:“其实也还好,说不定某天能看见你小时候模样。”
玄牧卿:“我小时候难看且浑身脏兮,先生看了怕是会嫌弃。”
林稚:“是你就行了,何来嫌弃不嫌弃之说。”
玄牧卿微怔,曾经他对安之易说过差不多的话,那时安之易也是这般回答,与林稚一样,果然......先生永远都是那个先生。
林稚:“况且第一眼见到你起便......”
玄牧卿:“便什么?”
林稚:“一见如故。”
玄牧卿勾起一抹浅笑,眸子满上柔光,道:“首回见面时先生可是急着跑人来着。”
林稚喝了一口粥,药膳果然好,清香可口,道:“错了,是你在花队时候,我刚好在酒楼上。”
玄牧卿先是一愣,然后奇怪道:“我从未说过我便是那人,先生从何得知我就是他。”
林稚淡道:“感觉。”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感觉玄牧卿身上有股不同于常人的气息,莫名熟悉,没由来的对其信任。
玄牧卿半喜半忧道:“先生感觉还真是......准。”
林稚:“你当时去那干什么?”
玄牧卿:“等一个人。”
林稚:“等到了吗?”
玄牧卿:“等到了。”
林稚好奇道:“谁那么重要,竟让你特地易容守在那里?”
玄牧卿薄唇勾起一丝笑意,眸色泛滥成一汪盈耀水波,道:“一个......我想生死相随的人。”
林稚莫名心生不快,忽然想起昨夜梦中出现的人,嫉妒种子悄然发芽,不做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我记得今天好像是万川的文送节。”
在街游逛时候听到一些人在闲谈,好似这几天内有一个隆重节日,节日上居民穿上特地的衣袍和面具在空旷地方起舞庆祝。
玄牧卿道:“没错,而且万川所有的巫族人都会聚集在喜明塔祈祷做法,从卯时一直到子时。”
林稚抬眸眯着弯弯月牙眼笑道:“正好,反正闲的无事,不如我们今晚就随便进一个巫族人家里溜达溜达。”
万川一共有二十五个巫族,分散在各个位置,一般喜欢独居,颇为神秘,喜欢脸带面纱,哪怕是万川王族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窥视到他们真实面容。
他们好似不死不灭,不老不死,人数一直维持在二十五个人,除了圣姑以外分别以二十四星宿命名。
自洛城有记忆起就不曾见过他们真实模样,即便一起生活了十来年。
在万川人眼里巫族拥有无上的力量,觉得就是因为有了他们万川才能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开出一朵明艳娇花,护万川平安。
外面熙熙攘攘,欢声笑语,皆在庆祝文送节。
林稚玄牧卿带着面具从拥挤人群中穿过,经过一条寂静的小道,顺着楼梯下去来到一处屋子。
巫族人所住之地多在湖边且偏僻安静。
他们进的巫族人家很是简单,没有过多繁杂的摆设,清一色木质品。
入堂一眼就看到高挂上面的诡异画卷。
画卷上画着一个戴着狰狞面具的男子,半裸上半身,弓着身子费力地背着一座高山,手脚青筋暴露,宛若一条条蚯蚓爬沿,乌黑浑浊的水没过他大腿根部。
水面孤零零地飘着几朵熟悉红花,正是生长于萤湖的幽明花。
玄牧卿:“每个巫族人家中都有同样一副画,对它抱着极高的尊重。”
林稚定定凝视画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挂着如此一副诡异怪画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沉思一会恍惚间意识到什么,愣愣道:“那座山难道是指万川?如果指万川那鬼面男子便是深藏在暗中支撑万川的人?”
万川远远看去和沉重锥形石山一样,万川环湖而生,代表周遭之水,巫族人终日面戴黑纱,象征光膀子男子。
林稚顿了顿,眸子闪过一丝狠厉,既然面具就总有脱落的一天吧,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嘴脸,又或者说比獠鬼面具更加恐怖?
英水庄的血海深仇,你们要拿什么偿还呢?
旋即移开视线,打量这个房间,空空如也,一眼望到头,并无稀奇之处,如同寻常简素人家。
还是不太相信此房子干净到什么也没有,仔仔细细搜查了良久。
先是记住物体所在位置以及面向方向才开始触碰,等过后再复原一切,免得什么线索都还没找出来就打草惊蛇暴露了自己。
把每个角落都检查了遍,要不是知道万川底下有另一张面容都要怀疑自己查错地方了。
抬头间恰好看向窗外,远处的幽明花开的正艳,泛着红光,火红一片,误以为海上不知火,深深印在眼瞳之中,致使他眼里燃起火苗。
天正暗,水无光入,正如画上描绘那般,乌沉黑暗。
一下子想到冥河落,彼岸花常开这一句话,极美也藏稍纵即逝的凋零凄凉。
玄牧卿轻踩木板,倏然顿住,低头望着脚下木板再踩一下。
“先生,你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