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本是王族分支,但自小父母病逝,后面由巫族抚养至大,直到十六岁那年才自立门户。
二十岁弱冠礼上收到指令,前往客国迎娶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女子,言说联姻促进两国友好交流。
玄牧卿:“我们明日得去一趟深云堂。”
万川注重婚丧礼仪,循规蹈矩认真遵从每一步骤,唯恐行错一步带来不吉。
外族新娘抵达万川之后住于夫家,在夫家清洗沐浴后换上新衣,寓意洗去一身风尘,洗去旧事难事,焕新重生,往后美满幸福,之后登上深云堂接受祈福。
次日沐浴,一人浸泡在一片红花之中,花瓣源自围绕中央城生在的湖生明幽莲,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水打湿乌丝,长发披肩而落,水汽氤氲,隐薄雾犹如轻纱帷幔,欲掩不掩,勾人浮想联翩。
此时他已经洗去女子容装变回原来秀气佳玉样子,从上往下,眉如翠墨,浓密眼睫沾点细小晶莹水珠,似清晨朝露,鼻子恰到好处地高挺,面庞线条流畅,勾勒出一张清秀之颜,皮肤细腻白皙如瓷,像极了一块吸收天地灵气幻化成人的羊脂玉,温润明澈,佳色天成。
林稚捞起一片花瓣,目视它陷入沉思,微蹙眉头,脑海一时间浮现太多事情。
心烦之下一下子沉入水中,没过头颅,发丝宛如海草柔顺浮散。
稍稍冷静些许。
“先生。”玄牧卿抱衣服掀开帘子进来不见人,于是走至木桶边上,果然看到一人泡在水中,把衣服放好后转身离开,“衣服我放旁边架子了。”
听闻一道声音,林稚抬头从水中出来,水花溅落,转头仅看到一抹红色掠过退回屏风后。
起身走至衣架前,伸手抚摸衣服,布料上佳,恍如经雪地红梅汁液染红了的绛红色,其上绣了绝美图案,增添亮色与独特风格。
从宽大袖子中伸滑出一只细手,衣领披上肩膀,转而系好腰间腰带。
玄牧卿俯腰燃点一柱熏香,盖上盖子,袅袅白烟从香炉盖子洞口冒出,柔缕若仙,流溢游灵,香漫满屋。
林稚从屏风后出来,已经穿好了衣服,旖旎裙摆拖地,携带一丝惬意慵懒,头发还湿,滴滴水珠掉落,打湿一小片衣裳,加重深红色,是簇拥聚集一起绽放的红药。
玄牧卿抬眸淡然地手指一动,灵气从他指尖出来,丝丝灵气游绕穿梭于乌黑青丝之间,驱除水汽,片刻之后头发便同寻常一样干爽,他拿起一把木梳走过来,道:“先生,我帮你梳头吧,以前有时需要易容成女子模样,多了便熟悉她们的发髻样式了。”
林稚:“麻烦了。”
落坐于镜前,默默注视里中的两个人影,皆是一袭红衣。
手挑一片墨色乌发,柔滑亮丽,梳齿缓慢移动,梳尽难言肠。
良久,梳好了头发,娇俏不失温柔的发髻。
林稚左看右看,惊叹他这手艺比姑娘家还要巧。
玄牧卿挥手,桌面立即出现一排胭脂水粉,道:“接下来是打扮了。”
林稚调侃道:“我现在很怀疑你是女扮男装。”
玄牧卿低着头挑选水粉,不知是喜是悲轻声道:“我要是名女子就好了,至少我还可以......”
林稚:“可以什么?”
玄牧卿:“没什么,就是觉得我若是名女子便可寻一良人,找一安稳地方平平淡淡过一生。”
林稚:“你也可以找一女子寻一世外桃源生活下去,良人与你是不是女子并不冲突,到时候我有空就去看望看望你们,顺道占个便宜当你孩子干爹。”
玄牧卿垂眉问道:“如果先生某天成家了会想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独咬相思造年醋,气甚淡,味至酸,经年压沉难入口,黄莲苦,青柿涩,滋味仅是一人尝。
林稚想也不想道:“屋子旁有梨树的,春观枝头漫雪清,夏凝遥河引天星,秋盼白梨酿丹醴,冬听暖炉诉季霖,那你呢,你成家后想住什么样子的地方?”
玄牧卿:“我向来很少拘泥于这些,有个地方住便好。”
林稚弯眉眯眼道:“不如你和我一起吧,住我隔壁。”
“......”玄牧卿哑言,并未接话只是轻声道:“先生闭眼。”
“嗯。”林稚闭眼道,沉墨睫毛下盖。
玄牧卿手拖脸颊端详好一会儿才落笔,细小软笔轻点彩粉,移到眼上,稍稍按压拉笔移动,留下一条暗红痕迹。
他接着沾别的细腻粉盒继续上妆。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培养两个小青梅竹马?”林稚忽然睁开澄亮眸子期待道,下一秒便愣住。
因为需要仔细点妆,玄牧卿把脸凑的特别近,近的可以数清楚对方睫毛根数,一开眼就看到对方眼里闪过的慌张无措,像是干坏事中被人抓了个正着。
回味过来,怎么除了失措还有另一种情愫,记得在哪见过,庆添门人看凝谷门人时的目光好像也是这样的,庆添门人爱慕凝谷门人,那么......玄牧卿应该帮自己化妆时想起了他那情深所寄的爱人吧,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如此心系,一个奇怪念头自心而生。
山下有说书人,故事里一女子和一男子相互爱慕,却因为各种事情不得不分开.....
林稚怜悯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玄牧卿瞳孔震缩,寒凉冰风呼啸而过,执笔之手轻微颤抖,酸涩入水,扩散一大池子,被发现了么?果然是这个结果,咬牙含苦干巴巴嘶哑应道:“嗯,我知道了。”
见对方一副深受打击的颓废丧气模样,林稚一把抓住他手腕,认真道:“大不了我陪你这一生,人生总要向前走,少了一个姑娘陪伴不算什么。”
玄牧卿瞬间理解到林稚的话,合着自己误会了对方误会自己的意思,不做解释,这样也好,道:“陪我几年就足够了。”
眉黛轻画,朱丹绛唇,晕染化点胭脂。
经玄牧卿一打扮,林稚仿佛换了另外一个人,媚姿绝艳,眼含盈盈秋水,风情无限,明艳动人,即有他的本人特色又在他原来的基础上多改修饰几许,变成一个惊艳绝代佳人。
玄牧卿拿出一条红带道:“还有这个。”
林稚:“这是什么?发带?”
他不是都梳好发髻插上流苏银步摇之类的饰物了吗?还需要发带作甚?
玄牧卿:“用来遮挡喉结,我们不知道万川中有几只老狐狸,尽量减少暴露风险。”
全套打扮下来,林稚站在镜子外怔怔望着镜中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人,华丽精贵红衣加身,面施粉黛,浓丽绝雅,乃是一株直立而行的美人蕉。
深云堂。
一对新人一左一右与堂前,座上为巫族,一个大约有着十五岁身高的纤瘦巫族女子坐于高位,面蒙黑巾,杏眼淡漠无色,仿佛一座看遍世间百态的无心雕塑。
肃穆庄重,除新人外清一色黑沉颜色穿着,面戴黑纱,不像拜堂,像处刑公堂。
林稚一身红衣,面挂长至腿部的轻薄红纱巾,隐隐可见轻纱后面的倾世容貌,他此刻双手交叠放置于腹部,微微低头颔首,娴静温顺不失高雅,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秋水盈转,波光流动,刹似月下粼粼湖水。
时辰到。
圣姑起身,疏远冷漠气息逼人,她挺直腰板从高座上走下五层阶梯,一步一步走到两人前面,双手十指合并,交叉置于胸前。
一直站在旁边端盘子的人立即走到圣姑旁边,盘子上有一盒子,一壶酒,两杯子,一剪子以及一条红色丝带。
圣姑侧身拂压袖子抬手拿起一小盒子。
盒子里面是殷红脂体。
圣姑用纤细指尖点沾一点红色,先在玄牧卿额头眉间一点,留下朱砂印,而后又在林稚同一个位置处点同一朱砂印记。
接着亲自倒满两杯酒,先后端给玄牧卿和林稚。
玄牧卿林稚转身面对面,一手端稳杯子一手伸到林稚耳边慢慢地帮其摘下面纱。
两人无暇顾及他人目光,仿佛世界仅剩下他们两个,举杯至同一高度,轻轻触碰杯身,然后扬下巴饮尽。
酒尽,双双归还酒杯。
圣姑视线在林稚脸上停留一秒,手穿发丝,捞起一撮头发,眼睛眨也不眨地剪下放置于盘子上,又剪下玄牧卿的一缕头发。
此礼过后两人正式结为夫妻,相守此生此世。
一点朱红,二喝喝欢,三缠青丝。
礼结。
圣姑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做完她该做的事情便随端盘子的巫族人一同退下离开。
旁人陆续离开,仅留下一对新人。
玄牧卿缓缓帮林稚带上面纱。
手指背划过摩挲脸颊,挂面纱于耳上后修长手指沿耳朵轮廓细细描摹滑落下来。
喜明楼乃万川圣地,也是圣姑的住所。
与外边相比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亮同白昼,俨然进入一片世外林地,林木丛生,屡屡光线透过层层密林,虚幻光影交叠。
石床小池秋千,池中小鱼游动,似无忧无虑又同困笼鸟一般,只能在固定范围内活动。
一身神秘黑袍包裹一妙龄少女踏足。
她摘下面纱,乌黑眸子恍如一滩静幽深潭,终年不见起澜,清秀巴掌小脸,精致秀丽五官,紧抿嘴唇。
及笄之年,面容淡漠,寡淡胜清水,勘破红尘般无眷恋。
无端令人生出一种错觉,她的任务便是活着,仅是活着,从她眼里看不出别的情绪,无论是悲是喜,不像一个活人。
肤色极白,毫无血色的苍白,虚弱泛病态。
侧身坐在小池边缘台上拉起袖子,素手探入水中来回拨水。
小鱼儿纷纷游到其手旁边亲吻手背。
独自和鱼儿玩了好久才起身拖步走到在秋千摇椅边坐下,无悲无喜,柔顺长发自然披肩,和她眼睛一样漆黑。
掏出一个方形盒子打开,里面放了两缕头发,仅用一根红绳缠住。
定定凝视半天时间,而后合上盖子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