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无情身世
用完午饭,家丁递上茶来。饭后闲话,在座的都是武人,聊起来无非是江湖传闻,武功招式。
慕容许仙自小观遍琅琊福地和还施水阁典藏,这些典藏虽无记载高深绝学,但各派妙招、奇门兵器俱有记载。如冷血使剑,是反撩的快剑,在武林中极为少见,从异位出手到反向应变,风格形如搏命。是以从前同武人聊天,冷血极难找上一个话头来接,没想到今日,碰上慕容许仙,竟聊得甚欢。
冷血看着慕容许仙,令他想起了一位姓郭的朋友。那人是捕头,使的是三节棍。而冷血耍起剑来的模样,和后世的双节棍相似。往往正是武功上的共通点,是促使武林人士相交的起始点,之后定锤音的则是性格趣味。
冷血心道:慕容家果然家学丰厚,这慕容许仙表面沾染世家的行事作风,但内里不乏正直...算个值得一交的人物。
聊得两盏茶功夫,无情引慕容许仙去取伏辩。
双儿上前,从后扶着无情的轮椅,道:“成姑娘,我帮你推轮椅,你好用手指路。”
慕容许仙心道,这个轮椅就是传闻中的机关椅了,即使是背后,成崖余也能发出暗器的。
无情道:“好吧...可你的双手只能扶着靠背,不要随意把手伸过前面来。”
双儿道:“恩,双儿记下了。”
慕容许仙:崖余似乎是习惯冷冰冰地对所有人,并不单一针对异性。话又说回来,铁游夏豪迈、顶天立地,崔略商则是不羁浪子,冷凌弃一脸酷像...三位师弟各有千秋,好男儿来来去去,也就这三种类型,为何她至今没瞧上一种呢?
慕容许仙跟在后面,思前想后,终于得出个不是结论的结论。
慕容许仙:对了,一定是她能看透所有人的心!一眼望过去,都看光了,又哪来吸引力呢?水至清则无鱼...等等,现在她看不透我在想什么,我对于她,算不算独特的存在?
怀着异样心思,此行在慕容许仙心里别有一番韵味,去无情房里取伏辩?不不不,取伏辩只是顺带的,取她闺房才是正经的。
到了一道路头的房间,无情道:“到了,这门需我来开。”
双儿闻言,乖巧地退后半步。双儿看向无情,无情伸出一芊长玉指,放入门上一孔中,那孔似方非方,似圆非圆,由几环装玉由外向内砌成筒状,延生至里面。门发出轰隆隆之声,向两旁退开,是机关门,没有门槛,只有数道凹槽。
慕容许仙心道:这是什么木,听声音,貌似很沉...
无情道:“进来后,跟在我后面,不要到处乱走,也不要随便碰屋里的东西。”
终于得进无情的闺房了,与想象中的不同,无情的房间,活像一古代版的科学实验室,各种机关器械的设备,铁轴木架,钢刺木簧,玲琅满目的,如此情景,即使没有无情提醒,是人都不会乱走乱碰。万一被一个机关截取手掌,又或者不小心被迎面爆头,只能怪自作孽不可活了。
无情引他们行到一桌案前,拿起案脚的信件,道:“这就是太白三英的认罪伏辩。”
无情将伏辩交给慕容许仙,又从桌上拿起几个书帖,道:“而这些,是京城各个世家失窃的财物清单。这是我整理的,上面有估价,许仙你照价而偿便是了。”
慕容许仙道:“崖余姐姐,你说个大概数字就行了,我信得过你。”
无情道:“不行。公事公办,你得看一眼,不合适的地方,可以再商量。”
慕容许仙:唉,崖余定是受了诸葛的影响,连这木头的迂腐,也学了三分...
见这招支不过去,慕容许仙只得取过清单,他一眼扫过,头行就看到秦桧、史弥远、贾似道这几个名字,不禁令他替夏青青捏把汗。当今天下,多少武林豪杰,谁不想杀秦桧这几个奸佞,然这几个人活得好好的,足见府邸守卫森严,暗藏高手。待看到“家属”“商铺”、“酒楼”等字样,慕容许仙才放下心来。
慕容许仙心道,原来夏青青只去盗这几个人的家属、亲戚的产业,还没神经大条到深入险地。之后还有折家、仲家,看到这两家,慕容许仙心中不由唏嘘。世人只知杨家将、岳家军享誉天下,却少有人知折家、仲家也是历代守土抗鞑的军人世家。特别是折家,折通佘,曾出过一女,唤作佘赛花,杨老令公的妻子,曾以女子之身挂帅的奇女子。
不过到了今天,靖康之耻后,受江南苏杭浮华之风影响,折家、仲家像样的军人没再出过,反倒是京城几个恶少有两家的份...由此可见,龙凤之种,不磨砺,也不成材。
慕容许仙看到后面,瞥见一字,似是写错,不由问无情道:“这是,杨字?”
无情看过,道:“这是杨字。”
慕容许仙道:“怎的和木易杨字相比,少了一横?”
无情道:“中间少一横,是我故意这样写的。去一橫,表示每日勿忘恩人活命之恩...”
无情说着,似陷入回忆,又顾忌什么,闭口不言。
慕容许仙大感好奇,追问道:“行字扣心,感恩念德,许仙拜服。只是不知是何恩人,崖余姐姐可说与我听?他日有缘同崖余姐姐的恩人相会,许仙也好答谢一二,非其相救义举,江南百姓便少了一位名捕,也就少了一分维护公理的力量。”
无情叹道:“我若是不说,倒成了阻碍你慕恩感义的小人。许仙,你这嘴巴倒是伶牙俐齿...陈年旧事,略有忌讳,倒也非说不出口。”
无情幽幽道来,其内容令慕容许仙大感震惊。令人没想到的是,成崖余竟是赵宋公主。
十五年前,靖康之变前,大宋的公主,还不叫公主,叫帝姬。宋朝是理学发端的时期,南宋更是理学的兴盛期,故而两宋有不少士大夫把和亲与伦理道德相对立,理学集大成者朱熹,把“中国结婚夷狄”视作“自取羞辱”。所以帝姬都被朝廷当成宝贝,不像汉唐那样,远嫁他国。
可随着时间推移,没有姻亲关系,使得宋几乎在对外问题上孤立,周边各国总是联合起来欺负宋,宋贡纳岁币不说,还要几线作战,使宋的实力一天比一天积弱。与虚名相比,一些人更重实力,重新提出和亲之策。
和亲之策,有利有弊。弊端在于士气被打击,使天下人以为朝廷软弱,无能、偏安。好处在于能给他国统治者吹吹枕边风,还有对外贸易利通利好。枕边风就罢了,真正要打起来,作用不大。
如这宋廷每年的岁币,你说是如何产生的?还不是江南铸造技术好,铁多,手工艺人多,你若是让草原上的民族去铸造,就难了。而贸易的时候,有货币总比没货币方便,恰好鞑族们奇缺货币,于是宋廷便被要求每年提供一些货币了。岁币,其实就是古代的外汇。而这个时候,若是草原那边有汉家这边的人,主持贸易,尽量让彼此缺乏的东西流通,就是利通利好。
供岁币,不一定就是大亏,得岁币,也不一定是大好。比如后世军阀混战的时候,列强给军阀资助,军阀用资助去买武器弹药,自然,列强卖给军阀的,都是些残次品、积压货,本就是烂在仓库的半废铁。最后这款子转一圈,又回到列强手上。反观军阀,为了那点半废铁,出卖了不知多少便利给人家,形同饮鸩止渴...不过这一招嘛,观遍古今,似乎从来是外国对中土使用的多,中土极少对外使用。哪怕居于世界头好领先地位之时,也没有去占谁便宜,反是鼓吹上国施恩布惠,白白送东西给人家多些。
现在这时空的宋廷,每年由一佞臣递张奏折,说上国之外,某某番邦今年哪里哪里受灾,咱们上国乃仁义之邦,当惠及番外之民。念及灾情,许以岁币几何,以作渡难借资。恩,开始的时候,自是说借,不过等个年把,自会说番邦和咱们比太穷了,还不起,咱上国之人怎么能强压穷人呢?统统地免除,以彰显大国风范。
不是说不去救灾,重点在于物资是否到位,而在这个混乱时空,往往是不到位。
一外邦受灾,异族骑军南下掠夺,为了平息战火,谈判,岁币交过去。可最大的酋长只会给自己最信任的部族,配备足够的过冬物资。剩下的岁币购置武器装备,再弄些奢侈品,满足酋长的个人欲望。
而那些拿不到物资的部族,过冬损失大半,酋长便对他们说,这都是南人无信害的,咱们明年继续去抢!由饥饿保持着一定的仇恨,是狼王统领群狼必要的,只有带着仇恨这种肤浅的有色眼镜,才能隔绝群狼同南人的往来。不然群狼暗中同南人往来,各自壮大,怎么办?权力这东西,你喜欢,你下面的人更喜欢。在酋长眼中,南人最擅长挑拨离间,收买不了你的二把手,就收买你的三把手,以此类推,防不慎防。
人都有各自的私利,演变成这个结果并不奇怪。而此时有一位公主嫁过来又不同了。结亲的好处是双向的,狼王有位公主压寨,如同引入一位强大的外援,对内是种无形威慑。唬不住二把手、三把手,却能唬住他们见识不高的手下。再者,公主可以亲自点数那些岁币花费,汉家这边的人也好配合。不说像列强那样卖废弃,一些用不着、不好卖的,但放到草原上用处大奇缺的东西,多的是。如此便是互通有无,互惠互利的长久之道了。
不过哪个父亲不疼自己的女儿?谁都不想自己的女儿嫁到水土不服的苦寒之地...
无情道:“先父赵帱,为太祖皇帝十世孙。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宋廷积弱,与和亲带来的实惠相比,帝姬们的个人幸福和些许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呢?当年先母生下一对双胞胎,便是我和我妹妹...这原本是极开心的事情,可先父对着上报宗人府的折子,这笔始终落不下去...”
慕容许仙:一旦上报,很可能就决定将来要远嫁他方...
无情道:“于是先父做了一个决定,隐瞒不报。先父将我送给御林军的成统领抚养,也就是我后来的养父。又将我妹妹送给另一位杨统领抚养。可才没过多久,杨么反叛朝廷,杨统领被人构陷串通反贼,幸得其姐杨贵人报信,连夜出逃往西北。可后来...后来追捕的人发现杨统领的尸体,却不见了我妹妹...”
无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里流出的思念,既向往又担忧。
无情道:“靖康之变后,先父因太祖子孙的身份,已被圣上立为太子。当时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岳飞,先父激于义愤,站出来指责秦桧,并扬言将来必定会整治奸佞。秦桧惶恐,向圣人谗言先父又不臣之心,提起当年先父隐瞒宗室之女的事。圣上大怒,便令先父改名为赵询。”
慕容许仙心道:宋代最会玩文字游戏,改个名字,原先要立的赵帱就变成不存在了,那原先那道立太子的圣旨,等于没人可以接...
无情道:“先父由此一病不起,养父也失了兵权,由武职转文职。我六岁那年,养父连同几位正臣,收罗证据准备弹劾奸佞,不料走漏了风声,其他人的全家都被杀,成为当时一大惊天血案,唯独养父因我缘故,得以相安无事。可好景不长,奸佞再献谗言,要圣上痛下决定,以斩草除根。结果养父全家被杀,我被打断双腿,若非世叔及时现身相救,我也不能活到今天。”
无情摸着清单上,那少一横的杨字,道:“当时让圣上改变主意的,就是杨统领的姐姐,杨贵人。此杨家,非天波府杨家,而是会稽杨氏。他们的大恩大德,崖余一辈子难忘。只是我妹妹,我长大后查访多年,却无半点消息线索。”
如此曲折,早想安慰的慕容许仙,忙道:“或许令妹吉人自有天相,另有他人相救。”
无情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据我养父说,我和我妹妹心连心,两姐妹笑起来,几乎同时出声;说话含糊不清,咿呀咿呀却是一致;饿了要吃东西,也是一齐放声大哭...”她话里伤感,缓过悲呛,道:“当年先父将我们送于他人抚养,也有担心我们将来长大后过于相像的意思。”
无情道:“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亲近之人的情绪,或喜,或悲,或怒,或忧,都有一种莫名的感应。唯独对我妹妹...小时候同我心连心的人,我半点喜怒哀愁也感觉不到,就好像——”
好像死去一样...无情说不下去,慕容许仙能忍着等她说,那他就是白痴了。
慕容许仙接过话,心中扯了几条理由,开导道:“崖余姐姐,你想左了。双胞胎往往是向相反的性格成长的。比如说你头发漩涡顺一边转的,你妹妹的头发方向,就会往另一边转。又或者崖余姐你这么文静,你妹妹肯定喜欢活波乱跳的。你心细如发,能感觉别人想什么,你妹妹便是天生乐派,只知今日喜不愁明日忧...”
无情抬首望向慕容许仙,道:“真的会这样?”
慕容许仙凝视着她,道:“当然...”
两人对视着半响,慕容许仙试着去牵无情的手,无情吓了一跳,闪电般抽回。
还是急了点...慕容许仙轻咳一声,道:“崖余姐,寻找之事,非在时久,而在时机,每个人去寻,各自的所遇又不同。慕容家商家人脉遍布天下,说到找人,最是快捷。不知令妹有何认亲凭证,或是外貌特征?”
无情回忆了下,道:“特别的外貌特征没有,我妹妹模样应该和我差不多。当时先父送予他人抚养时,我们姐妹的襁褓,里面裹着一个特别的丝绸缎子,上面绣着一个龙字,以暗喻皇族。”
绣着龙字?半点喜怒哀愁也感觉不到?慕容许仙猜到了一个可能,如果成崖余的妹妹入了那个门派,倒有可能真的很像死人...
终南山,活死人墓。
慕容许仙心道,怪不得以神侯府和六扇门之能,都寻不得半点消息。那个门派几乎绝迹江湖,学了那门派的内功,比出家当尼姑还绝七情六欲...
心连心,感同身受么...慕容许仙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那可能太邪恶了,又太诱惑了,若是攻破了其中一座冰山,对着冰山摇啊摇的,另一座冰山也会跟着摇么?
慕容许仙咬咬牙,连忙将脑中的邪恶阴影挥去。
无情看到他古怪的表情,不由问道:“许仙,你怎么了?”
慕容许仙道:“没什么。”
无情叹口气,道:“你身兼数件要事,若是有难言之瘾,舍妹我自会寻找,不劳烦你了。”
慕容许仙微笑道:“怎么会有难言之隐呢?刚才我只是...只是想能不能让我看下那丝绸缎子,大概有多大?料子有多好?我就是想再确认下,回头好吩咐下面的人做事。”
无情愕然,这可是她小时候的贴身事物,怎能轻易出示给异性观看?
慕容许仙一拍脑门,道:“你看我!唉,男女授受不亲...双儿,你帮我看好那缎子的模样,记住了,回头用笔纸画出模样来,才好让商会帮忙寻找。”
双儿“啊”了一声,迟疑道:“可是少爷,双儿的记性...除了抓在手里摸得着的东西,又或是像功夫那样跟着比划的,其他的,如账簿之类的,我都记不好。”
无情回忆道:“崖余一开始做了捕头,抱着很大期望去寻她,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如今算来,我已有数年不曾去寻妹妹了...”
无情说罢,转身从一旁的抽屉格子中取出一盒子,打开盒子,拿出一银绸缎子,缎子雪白润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摊开来一看,正中间还有个用金丝绣着的“龙”字。
无情看向慕容许仙,眼眸子又恢复那冰冷地洞悉一切的深潭,平淡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许仙,我观你表情,似是知道什么线索,既然你不肯明说,估计这线索你也不很确定。既如此,绸子你拿去,若是有望寻回我妹妹,崖余毕生不忘此德!”
慕容许仙本还想让双儿来接,好让无情心里好受些,如今见无情如此郑重,就收起别样心思。
慕容许仙道:“岂敢?崖余姐如此信得过许仙,许仙也不矫情。不错!寻访令妹之事,牵连颇大,个中缘由,请恕许仙难宣于口。再者,我也确实不太确定。”
从无情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缎子,放入怀中,慕容许仙又道:“许仙就此承诺,此生必不负崖余姐所托!”
“啊——?!”只见门口站着一女子,屋内三人转头望去,赫然是习玫红。她手指过来,显是刚才看到了什么,误会了。习玫红惊讶万分道:“你们,你们要私定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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