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学宫博士以及姜伯修在前方开路,忍士及阴阳师紧随其后。妖族大军在两侧掩护。战阵直直地捣向了青丘王宫。
当白钰随着大军踏入城中时,抬头望见的景象令他不寒而栗。
只见青丘王宫的上方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法阵,其上密布着繁复的纹路。法阵的中心是一个直径丈许的透明光罩,一道粗大的光柱从光罩之上射向天空,埋没在黑压压的云层里。
“那是,你的胳膊?”宣粱笑了笑。
白钰点了点头。光罩之中悬浮不定的那个棍状物,应该就是他的左臂。
“好!看我取回来,替你接上!”宣粱一合折扇,飞身而出。
“我死后,你就是青丘新主。记得将我与锦卿合葬在一处。”白钰耳畔,响起了他的传音。
“好胆!”
于此同时,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暴喝。姜伯修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朗朗神州,竟真有人干这种与魔族为伍的勾当!”
法阵中传来的浓郁魔气,是个人都能感受到。
宣粱飞身上前,朝姜伯修轻轻一揖。
“这位夫子,在下宣粱。布阵之人本是我的手下。但此人口蜜腹剑,包藏祸心。不仅将我暗算,还干下如此人神共愤之事!”
“不知夫子,可愿祝我扫除奸佞,正本清源?”
“青丘国主大名早有耳闻,久仰!除魔卫道是我学宫职责所在,自然义不容辞!”姜伯修也是客客气气地还礼。
“好!有夫子及诸位英杰助阵,宣某便安心了!”
“那么,就由宣某做个前锋,将那厮逼出来吧。”宣粱潇洒一笑,凌空虚踏。
山河扇信手挥洒,一时之间,天上地下,布满了山光川影。一尊拔天巨岳渐渐成型,缓缓向法阵压去。
“哈哈哈哈哈——”张狂的笑声响起。
“宣粱,你竟未死!不过就凭你这半废之躯,也敢出头!”
云从龙,风从虎。虎啸在天地之间悠悠回响,大风漫漫,卷起尘埃入云。风暴的中心,一个黑色的身影渐渐浮现。
那尊即将触碰到法阵的大山在风中竟被吹成无数细小的沙砾,如纸屑般消散了。
众人色面,此獠修为竟如此可怖!
“夫子小心,他吞噬了我的妖丹,法力深不可测!”
姜伯修颔首表示知晓,而后一振长弓,瞄准了笑面虎。
“众弟子,远远释放法术即可!”
忍士和阴阳师在中州弟子的帮助下已经稳住了场面。越来越多的中州弟子腾出手来,围在姜伯修身后。
此刻,他们听见姜伯修吩咐,纷纷祭出法宝法术,一股脑地丢向那风暴眼中。
“哼!”笑面虎冷笑一声。地面战场之上,当即飞射起上百道遁光,各自施展手段接住了那些法宝法术。
那是在地面上战斗的大妖。他们一脱离战场,地面上的那些小妖就只有一面倒被屠杀的份了。
“博士去拦住那些大妖,夫子们,随我去杀了那魔头!”姜伯修吩咐罢,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三支长箭来。
先前他使用的都是法力凝聚成的气箭,如今用上了真正的宝箭,看来是要使出全力了。
众弟子闻言,齐齐答应一声,纷纷冲上前与众妖厮杀起来。各色光华如粼粼的波光,在初日下明灭不定。
当中最耀眼的是两团白色的火光,好似两轮太阳在空中熠熠生辉。
“那是……”白钰眯起眼睛细细瞧了瞧,“金戊子!”
金戊子脚踩金乌虚影,双手两杆乌翅鎏火锏变幻莫测,每一动作必带起大片大片的火光,将虚空都烘烤得变形扭曲。凭此火焰,他一人竟面对着十余名大妖而丝毫不落下风。
众弟子激战,白钰也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自上场。只可惜他一身修为无法动用,连飞行也做不到,只能在地面助威呐喊了。
宣粱、姜伯修和众夫子也对上了笑面虎。
宣粱已弃了山河扇,单凭两只肉拳挥出漫天青色拳影。他身后也多了三条火红色的狐尾。狐尾在他身后轻轻摇摆,洒下一道道光芒,将笼罩而来的魔气尽数逼开。
姜伯修则将快速扣弦,右手指间夹着四支箭,每一箭射出后,通过各指灵活的动作,就会有另一支箭跳到弦上。因而瞬息之间,他便能射出四箭。四箭射出,姜伯修毫无疲色,反手背后一抓又是四箭。一整套下来如行云流水,充满了美感。
他背后的箭囊也另有乾坤,数十箭射出后,箭尾依旧挤成一团,丝毫看不出减少的样子。
十几位夫子也是尽显风采。有的剑气纵横,有的法术变幻,还有的驱使着各种各样的异兽。
中州学宫,被世人称为“天宫”,果然名不虚传。哪怕是在法术不行的当世,也是武德充沛。
这里手段尽出,宝光争秀。笑面虎那边的应对则简单得多,他双手虚按,以繁复精巧的天纹在空中交织出一张大网,无论何种神通攻来,统统被这张大网拦下,在网中冲撞一阵后化作飞灰。饶是学宫一方人多势众,一时之间也是奈何他不得。
笑面虎大笑。已一己之力拦下众人,让他觉得颇有成就感,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他的旧主。
他双手凌空虚拍,又是一股魔气从身后法阵中传来,涌入了他体内。他那张狰狞的面孔上露出陶醉之色。那张“天网”也变得愈发凝实厚重。隐隐还有向众人裹挟而去的趋势。
眼见法阵中的光芒渐渐凝实,宣粱心头大急。但笑面虎得了他内丹,等于是得了千方大山三王之力,而且他本来法力也不弱,更不用说还有滔天的魔气加持。一时之间宣粱竟不知如何破局。
不知怎地,宣粱突然平静下来。
“夫子,某有一计,可破此网!”
闻言不由得精神大振,从未受过如此窝囊气,他已射出上百箭而未有一件射中目标。这对自诩百发百中的他来说堪称耻辱。
“国主此言当真?”
“宣某从无戏言!”宣粱收回双拳束手而立。
“等会在下使出手段之后将无再战之力,夫子可要把握住机会!”
“好!”姜伯修大笑,“与国主并肩,快哉!快哉!”
宣粱亦是淡淡一笑,他抬手一招。青丘国中某处,陡然亮起无尽光芒!
“是心宿!”白钰望向天际,光芒传来的方向,竟是青丘历代国主的安眠之所。
“此鼎,是我青丘的镇国神器,名曰‘春秋’!”
“鼎在,青丘就在!”
光芒划过天际,落在宣粱掌中。
一尊四方四足的小鼎献出真形。
鼎的四面上各自雕刻着天之四时,上有春蚕、夏稼、秋狩、冬蓄等上古先民劳作的形象。花纹虽粗拙但自有悠悠古意。
春秋鼎献出真形的刹那,在场所有人、妖二族俱是心中有感。他们的视线仿佛穿越无垠时空,看见了祖先在灵智初开时定四时、分星野、观天文、测地象、刀耕火种,采驯渔猎的情形。
笑面虎眉头紧蹙,他在青丘亦有百年,竟从不知青丘之中还有如此至宝。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春秋鼎悬浮在宣粱胸前,散发出的白色光华隐没了身形。而宣粱则吟起了古老的农时歌。
“这篇是《七月》,《诗经》里的!”诗三百,每个学宫弟子都能熟读成诵。
笑面虎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他从宣粱身上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有心去阻止,但他守有余而攻不足。姜伯修为了给宣粱创造机会,更是十指飞动,一箭箭如追云逐月,首尾相衔而出。
“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
春秋鼎上的光华已经盛极,将宣粱的身影亦笼罩其中。
“万寿,无疆!”最后一字落定。
盛极一时的光华陡然炸开,乾坤一震,天地也为之黯然失色。
护着笑面虎的那张大网就好似春来雪化,眨眼间就被冲击波撕扯成丝丝缕缕的细线,随即消弭于无形。
他大吼着,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
白钰若有所感,忍着不适在强烈的光芒之中睁开了眼。他伸出手去,捞到了一片衣角。
叶清欢颤抖着跪倒在地,低下了头颅,大颗大颗的泪珠断线珍珠似的往下掉,倏忽间便打湿了裙摆。
正在鏖战的中山手上鸳鸯刺一松,啪嗒掉到了地上。几张大口瞬间咬上了他的皮肉,他却恍若未觉。
蛮何忠于职守,寸步不离白钰,只是握着剑柄的指间已渗出了丝丝鲜血。口中亦有牙齿破碎的声音传出。
青丘国主宣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