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孩子他爸走得早,全靠她一个人做工,把孩子从豆丁大拉扯成一个九尺壮汉。为了糊口和给儿子上学,她几乎什么活儿都干过,最多时候,一天要做四份工。她丑时起,先把一街人的夜香挑走,再去路口支个摊子卖馒头;等日头上来了就去蚕场做工一直到酉时。回家给儿子做完饭后,她又会揽些针线活借着隔壁的灯火来做,隔壁歇了之后她又要摸黑准备第二日卖的馒头一直到亥时……邻里都讲,她比男人还能干哩!
当初很多人都劝她,既然日子这么苦,就别让她家孩儿去上学了,不如帮衬点家里,早点攒下媳妇本儿好享清福!她不这么觉得。教书先生都说她孩子脑瓜子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就为这句话,她咬着牙,宁可自己吃糠咽菜,再苦再累也要上孩子上学。她坚信,自己的孩子将来一定是做大事的!
好在,她终于熬出头了!她儿子虽然没有进哪个学宫,但也进了一个了不得的
地方做事——至少她是这么想的。自从去了那里,她儿子在家里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每次回来也都是匆匆扒拉两口饭,在床上衣服也不脱地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又不见人影了。她经常问儿子,在外面做什么,累不累,他只是笑笑不说话,然后放下饭碗又走了。她总想跟他多说说话,又担心打扰到他做的“大事”。所以她只能在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挑起油灯从打满补丁的门帘子里看他两眼。每次看到他郁结的眉头和辗转的身影,张氏都十分心疼。
“儿呀!你做啥娘不懂,也帮不了你!娘只求你要管好自己的身子,别累着!”他满口答应,却从不照做。
虽然孩子“出散”了,但张氏还是常被人议论。别人家娃就算不读书,外头随便找点营生,一年到头总还能攒下几分碎银。张氏倒好,儿子块头那么大,家里那个漏水的茅草屋也不管,还一天到晚往外头跑。有人说张氏一辈子辛劳都喂了狗了!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张氏必定和人翻脸。她儿子是做大事的,沈家村这么小块地方,就好比个池塘,龙是待不住的!
而且自从儿子开始往外跑的,她去城里时跟她打招呼的人也多了起来。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一看到她来,都是笑嘻嘻地放下手里的事情,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张婶儿”。有些还时常来家里给她送些鸡鸭鱼肉,或是给她打扫打扫屋子。
那些小伙子,她根本不认识!一定是儿子在外面做了天大的好事,她才沾了光。这样一想,村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重要了。所以,她唯一的心愿,就只剩下儿子的终身大事了…………
这一日,她起了个大早,准备把家里的鸡蛋拿去换些天麻来给儿子炖汤补身子。她一出门,被门口乌泱泱干地热火朝天的一群人吓了一跳。那些人清一色的精壮小伙儿,在其中有不少她认得面孔但叫不出名字的,是在镇上打招呼的那几个。他们手里还提着各种各样的家伙,有铲子、有扁担、还有拿杀猪刀的。
她还没说话,小伙子们就兴高采烈的说开了。
“大婶儿,恭喜呀!沈大哥要成亲了!”
“是呀是呀!新娘子已经在来的路上啦!”
“张婶儿,我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吧!”
“兄弟们,咱们先把沈大哥的房子修一修!”一个最大块的汉子叫道。他的嘴快咧到耳根了。
“好勒!”众人齐声大喝,语气中无不喜悦。
没等她反应过来,早有人把她迎到树荫下坐下,又忙活去了。
张氏望着热火朝天的众人,一时有些茫然。
“嘿哟,嘿哟!”整齐的号子声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轰然倒塌。她的那些家具东西早就被搬出来整整齐齐地摞在一旁。
“老刀子,挑水!”有泥瓦匠从腰间抽出两柄瓦刀搓了搓,“砖头快到了!”
“好嘞!”一个有些秃顶的青年人从灰蓬蓬的碎土墙里跳下,抄起扁担水桶就往河边跑。
“哎哎哎,小伙子你们这是干嘛呀!把我好端端的房子给拆喽!”老刀子过张氏身边事,她连忙拉住他。
老刀子一愣,而后丢下扁担,紧紧握住张氏的手:“张婶儿!沈大哥要娶媳妇儿啦!您要做婆婆啦!咱们哥儿几个今儿告了加,给您来盖新房子啦!”
“哎哟!”他又一拍脑袋,“来来来张婶儿你跟我来,我给你裁两件衣裳!”
他朝身后叫喊:“大头,你去挑水吧!我给张婶儿量量尺寸!”
“啊?”张氏有些发懵,“小伙子,你说我家欢欢要娶媳妇儿了?”
“是呀!最晚呀明天新娘子就到啦!咱们也是昨天才得知的,不然早就给您来报喜了!”
“啊哟哟哟!”张氏一下子又惊又喜起来,一双脏兮兮地手紧张地在围裙上搓了又搓。
“哎哟哟怎么办!欢欢也真是不早点说!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啊哟哟——”张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小伙子,你没骗我吧?上次欢欢回来还没说起呢?”
“张婶儿您放心吧!咱们哪会骗你呀!您先跟我来我给你量量尺寸,然后您就安安心心等着新娘子来吧!咱一定给沈大哥操办地风风光光的!”
他朝身后大喊:“是不是呀!兄弟们!”
“嗨!”众人齐齐大喊,又哄笑着继续埋头忙活去了。
量完尺寸,老刀子抚张氏坐下后扭头要去帮忙,又被她拉住了。
“嗳,小伙子。你知不知道,欢欢的——呃,是哪家姑娘呀?”
“是陆家的!您知道么?那个大名鼎鼎的陆家!”
张氏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阵:“是隔壁柳安镇的陆员外家的千金么?”
“哪能啊!”老刀子呵呵一笑,“只有天下一等一的女子,才配得上咱沈大哥!”
“那,到底是谁家姑娘呀?”张氏好似有百爪挠心,痒得不行。
“呵呵,等她到了,您就知道啦!”他卖了个关子。
张氏坐在树荫下看着一大帮人为她家忙活个不停,心里大不自在。
除了给他们擦擦汗,倒杯水她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一日之间,原本的茅草屋被一幢崭新的砖瓦房取代,家具也用还散发着甜香味的松木翻新了。张氏东摸摸西看看,欢喜地不行。
“诶!来了,来了!兄弟们!沈大哥来了!咱们先走!”老刀子眼尖,看见了天边一片腾云的扬尘。
“张婶儿,明儿咱们再来看您!”众人利落地收拾干净,一一和张氏道别。
“小伙子们!有空常来啊!”
送走了众人,张氏立在漆黑发亮的新门前望着村口,一双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搓了又搓。
她最先望见的就是她儿子。
沈悲欢骑着一匹神骏的龙马。他也很紧张。
自己的家……比起陆家下人的房间来都不如……
“娘!”他翻身下马,紧紧地和张氏抱了抱。
“诶——儿呀!你终于回来了呀!”张氏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老眼眯成了一条缝。
“欢儿呀,这是——”她指了指沈悲欢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队。许多衣着考究的人正忙碌着从车上往下搬东西,“这是干啥呀?这些人是谁呀?”
“还有,你要娶媳妇儿啦?”她把沈悲欢拉到一边。
“娘——”沈悲欢难得赧然,“先招呼一下我朋友吧!”
“夫人!”白钰和薛吟霜从沈悲欢背后晃出来,含笑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