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正烈,长笛数声,离愁呼啸,一去不顾。
一行人在学宫门口为白钰送行,唯独少了孔雀儿。
“钰儿,你若在旅途之中遇到有可造之才,便让他上山来!”孔林不改好为人师的癖好。
“切记,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凤仪也叮嘱。
“下山的路,便不要御剑了,走下去吧。让我们多看你一会儿。”孔林难得煽情一把。
白钰强忍眼角酸涩,忙开口道:“我此番下山,可有盘缠?”
孔林顿时大窘。他一生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一年的束脩发下来便直接交给凤仪,正好维持几人开销,并无积蓄。
虽说以他祭酒之尊,要搞些孔方兄来轻而易举,但以他高傲的性子,岂肯收受那不义之财!故而孔林摸遍身上,也摸不出几两钱来。
孔林当即咳嗽两声,故作深沉:“钰儿呀,你马上便是弱冠之龄,按理该自立门户。这盘缠,便免了吧,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况且,你应该从江月师叔那里拿了不少蓝田玉吧?你若真囊中羞涩,随便寻个当铺,当上一块即可。”
他对蓝田玉的价值不甚明了,只当是稍微值钱些的石头罢了。
白钰本就不是真为了什么盘缠,只为冲淡离愁别绪,并非有意让孔林难堪,当即又岔开话头:“雀儿呢?”
“她今日还有早课,便不来了。”孔武体格虽大,但心思不糙,此刻也是依依不舍。
“好!大武,你要好好敦促孔雀儿的功课!”昨夜之事,历历在目。少女的玲珑
体态,犹在眼前,现在想来还是让人心头火热。
今天的风儿有些固执,扯着人的衣角不肯松手。
“师傅,凤姨,大武,我走了!”寒暄片刻,白钰终于该走了。
“慢着!你倒提醒我了!”孔林从袖中摸出一枚檀木雕花锦盒,塞到白钰手里。
“这是你亲生父亲当年交给我的内丹,此番交还给你。你在山下若是平安无事,便权作个念想。若不幸有性命之危,便将它服下,可继承你父亲数百年的修为,或可救你一命。”说起白孤,孔林心中又是万分感慨。
白钰接过锦盒,之间盒中安然躺着一枚温润的圆珠,已用银丝拢成一个坠儿,模样颇为精致。圆珠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缝,颇有些裂纹瓷的味道。
白钰一生从未见过双亲,对二人的感情说不上深厚。但此番感受到这圆珠上传来亲切的波动,心中百感交集,当即将圆珠郑重地塞进怀里,贴身收好。
“好了好了,快启程吧,天黑前要到山下找个住处!”凤仪戳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她半生追随孔林,是看着这三个孩子长大的,对任何一个都视若己出,她心中也着实不舍。
但孩子总要长大。蛟龙搏风斗浪,怎能安睡浅塘!
白钰毅然扭头,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口。
孔武咧嘴,这飘飘的白衣,这颀长的身材,这潇洒的背影,他好不羡慕!
可惜他身材庞大,又大手大脚,身上只穿得下最粗陋结实的褐衣,丝绸穿在他身上,活不过半天,
学宫正中,钟楼顶。
一个窈窕的身影独自伫立,长风呼啸,她那纤小的身子好似风中苇草,随时可能扶摇而去。
孔雀儿本体为雀儿,目力极好,她正痴痴地凝望着白钰离去的方向。直到那一点白色彻底消融在漫天的秋色中,两泓清泉才从星辰般的眸子里垂下。
孔雀儿纤手按着胸口,品尝着相思的销魂滋味。
一定要……平安回来……
朝乾山占地不小,上下山的路却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一般来说,为了表示尊敬,上山的人不会使用御风法术,而是走这条名为“攀龙梯”的小道,学宫为了供人休憩,沿途修建了亭台,这便是中州十景之一的“百里长亭”。
长亭沿途本有一些草木,后不知怎的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风气,第一次上山的人必要从家乡带一些种子洒在长亭两侧。积日年久,长亭两侧也布满了奇花异草,一年四季各有风味。
此刻,白钰便一路走马观花,赏玩花草来驱离心中离愁。渐渐地,白钰兴致也高了起来,离家的不舍被即将入世的热切和期待所冲淡。
“少年郎,少年郎!”一个颇为和善的声音呼唤。
白钰寻声望去,一个长眉老者正扶着镇路的石敢当,笑吟吟地看着他。老者看起来有耄耋年纪,须发皆白,满面慈祥,很容易让人想起家中长辈。
“老先生,可是在呼唤小子?不知有何吩咐?”白钰快步上前,拱了拱手。
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孔林一直挂在嘴边,白钰也潜移默化受了影响。
“少年郎,我观你气度不凡,必定是中州学宫的高徒吧?”“在下不才,修行小有所成,正欲下山历练。”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已经是个博士生了!”老者捋须,似乎对白钰颇为满意。只是……他看待白钰的眼光好像在打量物品一般,令他有些不舒服。
“老先生谬赞,若老先生无其他指教,那么小子便先下山去了!”老者的眼神看得白钰心里发毛,只想快些离开。
“天色尚早,不急,不急!少年郎,你可敢与我博弈一局?”
说罢,老者不待白钰同意,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棋盘、两盒棋子,就这么席地坐下,笑呵呵地看着白钰。
白钰犹豫一番,还是对着棋盘坐下了。
“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呵呵,我嘛——你可以叫我执白老人!”
天执黑,我执白,人间为局,众生为子!
“在下白钰!”
“你是晚辈,这第一步,便你来下吧!”执白老人把那盒黑子推向白钰。
白钰也不谦让,落子在自己的右上角,以示尊敬。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胡乱落子的新手了。这些年,十局中,倒也有六七局能压过学宫的“棋圣”。
“少年郎,你可知所谓的‘创世神石’?”执白老人一边随意落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创世神石,在古籍上偶有提及。据说是开天辟地之时,从混沌中孕育而生,分别掌握时间、空间、生死、轮回等天地伟力。至于是否真的存在,也无人知晓。
“略有耳闻,但想必不过是小说家随口胡诌罢了。”白钰蹙眉,随口回应。老者落子看似毫无章法,实则遥相呼应,有经天纬地的大势,给他的压力,远在荀夫子之上。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不容分心。
“呵呵,非也。至少,这掌握时间之力的今古石和掌握空间之力的游天石便是实打实地存在!”
“传说这游天石,不仅能让持石之人往来疏忽,周游万方,而且内部自成一界,。更有种种妙用,无愧神石之名!”
“哦?老先生见识过?”白钰敷衍地回答,注意力全在棋盘上,他此时的局面不容乐观。
“你可想过,魔界遥不可及,偌大的神州无人知其所在,万年前魔族却能举族入侵,靠的是什么?”
“正是玫瑰亲王手中的游天石!掌握空间之力创世神石!”执白老人自问自答,落手一子。
白钰正欲落子的手僵住了,一粒黑子从他指间坠落,如珠玉落盘,惊散了一地黑白。
老者这一子,引动了之前埋下的暗棋,势来如天崩地裂。他输得很彻底,比在荀夫子面前输得还彻底。
“老先生运子入神,小子佩服至极!”白钰恭敬地又施了一礼,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哈哈哈,真是一步好棋!”执白老人大笑,目光却是不离白钰。
“老先生这是……在夸谁?”白钰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他是夸自己?
“夸你!你真是一步好棋!”
“我是好棋?”白钰纳罕。孔林曾说,有些人在某一方面堪称天才,在其他方面却是极为平庸,甚至会精神错乱、胡言乱语。难道,眼前的老者便是一个只会下棋的疯子?
老者拂袖,棋盘和散落满地的棋子瞬间消失,看得白钰眼睛发直。
“想学?”
白钰点点头
“我教你啊!”
老者隔空一指白钰的胸口。衣衫之下,他的那枚伴生玉戒用孔雀儿的青丝串了挂在胸口。
一抹盈盈的蓝色光华从衣衫的缝隙间透出,白钰惊得合不拢嘴,这戒指他贴身戴了十几年,从未有过这样的异变!
两点蓝色的光芒从胸口飞出,落在白钰腰间的灵犀佩上。
老者又屈指一弹,白钰只觉如遭雷击,脑海中嗡地一声,失神了片刻。等他缓过来却发现记忆中多了一段奇异的法诀。
法诀不长,也不艰涩,白钰眨眼间便了然于心。
白钰抬头,老人却是杳然无踪了。只有一声余音回响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难不成是遇上神仙了?
神州浩渺,人杰地灵,偶有得到高人游戏人间不足为奇。
白钰捧起灵犀佩,法诀流转,心念微动。背上的行囊和两柄宝剑倏地消失了,便如方才的棋盘一样!
白钰眉间一挑,法诀逆转,行囊“啪”一声,从灵犀佩中落出,滚在地上。
须弥芥子!
白钰向来只在书中看过这种神奇的法术,在《苍穹斗破》中也有所谓的纳戒之宝。白钰当时还十分羡慕,不曾想今儿自个也得了个这么个宝贝!
恐怕师傅也没见过哩!
白钰心中得意,将行囊在灵犀佩中取出放进,来回十几遭,方过足了瘾。只将行囊和“湛蓝”宝剑放在灵犀佩中,仍将“风华”背在背上。因为这样显得比较潇洒。
白钰得了至宝,心中畅快,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只是,心中的一丝阴云未散。
这执白老人,到底是何人?他称自己“好棋”又是何意?自己的这个伴生至宝,似乎来头不小……
白钰毕竟是少年心性,这丝阴云,在他踏下“攀龙梯”的那一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