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回来了。”随着一声清脆的嗓音,一个身穿红色广袖儒裙的小女孩跑来。
“注意脚下,慢点跑。”韩纷正在院中阅读书经,听到声音后抬头向大门看去。
“先生,猜猜我今天怎么样。”小女孩腾的一下坐在韩纷对面的石凳上,急匆匆问道。
“应该还不错。”韩纷故作思索状。
“何止,我向学堂的先生推荐了韩先生,他们说想见见你。”小女孩本想给韩纷一个惊喜,可根本藏不住事。
“他们?”韩纷注意到小女孩的用词,知道她一定是给所有先生都介绍了一遍自己。
“是的,我以后要去学堂读书,先生你就不能继续教我了,但我不想让先生失业。”小女孩说完捂嘴笑了笑,似乎做这种事情很害羞。
“你还知道为先生我操心,先生很感动。”韩纷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来到这里已经三年,当初的小女孩如今长大了不少。
“我记得初见时你才到我这里。”韩纷比了比自己的大腿,“现在都长到先生装满墨水的肚子了。”
“先生你好自恋。”小女孩做了个鬼脸,噔噔噔跑开了。
“父亲父亲,我给先生找了份新的营生。”
韩纷无奈笑了笑,继续看书。
……
时间再一转,四十年过去。
韩纷在学堂里当了四十年的先生,一开始他还会兴致盎然地记着自己带过多少届学生,到后来,干脆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实在是太多届了。
……
“下面应该过去了二十年了吧。”格格拉几人喝完了一壶茶,说道。
“四十年了,准确说,四十三年。”斗笠身影急忙反驳。
“你又晋升了?”格格拉震惊。
“就在不久前。你也知道,我天生就优秀。”
“……”格格拉很想反驳它,可又无话可说。
“所以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赌约一定会输?”格格拉才想到一个问题,以前它的水下世界和现实时间是一分钟等于水下世界的一年,可现在几乎呈双倍增长。
他赌了一个时辰,一百二十分钟,按照它的水下世界每人一百五十年的寿命,是合理的,可若要按照现在的比例来换算,一百二十分钟至少要二百四十年,冥河是必输的结果。
“我当然知道,但我从一开始也没想和你打赌啊。”它的声音再次流露出鄙夷。
“唉。”格格拉叹了口气,怪不得他和纵横域的韩老夫子打赌都能输,看来实力和狡诈完全不成正比啊。
……
地下世界,又九十年过去。
韩纷已经是满头霜雪。
“先生,最近怎么样。”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她总是声先至人后到,以前是因为隔着老远就开始喊,现在是因为人老了,没法再像年轻时候那么跳脱了。
韩纷独居的院子内,进来一个半头白发的老婆婆。
正是当年的千金小姑娘。
“挺好,就是静极思动,可考虑到腿脚不好,不动也罢。”韩纷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笑道。
“先生,我与你说了多少次,可你就是不愿找个人共度余生,一个人不孤单吗?”韩纷的院里有一个和她家里一样的石桌石凳,当初的小女孩依旧坐在韩纷对面,又开始催促韩纷找个人家。
“先生我何尝不想呢,可总是没有合适的,也不能将就不是?”
“怎么不能,都到了这个岁数,还有什么是非一不二的?”老婆婆反问。
“你就是你,不论什么年岁,你都是你。”韩纷再次捋了捋胡子,发现因为长时间的不打理,根本没法把它捋顺,索性放弃。
“受教了,果然,先生什么时候都是先生。”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难道先生就想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说实话,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不想。”
就在这时,韩纷体内突然涌起一股灵气波动——时隔了一百三十多年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那先生打算如何?”老婆婆突然感觉眼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先生忽然间涌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气质。
老婆婆没法描述这种气质,似乎它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随着紫幻的境界正式达到入门,那些被封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向大脑。
韩纷重新看向那个当初的小女孩。
老婆婆只觉得先生好像发生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他的模样其实没有半点变化。
“所以,我要踏出这片天地,去看真正的风景,过我想过的生活!”
老婆婆心神俱震,她看到白发苍苍的先生突然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天空,随即一跺脚,整个人飞升上去。
“先生!”老婆婆尖叫。
“我且去了。”
老婆婆的视线中,先生的身影伴着阳光,消失不见。
老婆婆的眼角留下一滴泪水,她已经是老眼昏花,这一流泪,眼前的景物就彻底模糊了。
待她收拾好心情,走进先生住了半辈子的屋子,一个人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她想起第一次和先生见面的场景,本来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等在外面的仆人和护卫察觉到这一次家主进去的时间有些久,于是自主进来查看情况。
“家主,你还好吧?这种事情怎么能由您来做呢,交给我们这些下人便好。对了,您的先生呢?”她的丫鬟急忙走过去抢过她手中的抹布。
“先生走了,你们先下去吧,让我为先生最后做些事情。”老婆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几人不敢违逆她,躬身告退。
老婆将韩纷的住处收拾好,最后在院子里伫立了良久,才缓缓离开。
郊外,一处修建良好的墓地,老婆婆亲自将一个石碑埋好。
周围聚集着大量的人,他们静静看着,谁都不敢交头接耳。
那个跪在那里用手刨土的老奴,是这个城镇里第一家族的家主,就在她父辈的那一代,他们只是有些资产的有钱人家罢了。
他们家族凭借老奴一人,在短短五十年内成为城镇里最有资产的存在,因为老奴的家教,家族里的子弟越来越多的踏入仕途,风光无限。
现在,她们家就是这座城镇里的半边天,而老奴,是这个家族的太阳。
老奴说,她能拥有今天的一切,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其他的都是先生所赐,如今她的先生走了。
镇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参加她先生的葬礼。
老奴在石碑上刻下韩纷二字,却没有写后面的“之墓。”
她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来,面向大家。
“先生走了,但不是逝去了,而是离开了。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场葬礼。”老婆婆的声音响亮。
所有人一愣,随即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是什么意思。
“我家先生,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仙!”老奴说的掷地有声。
……
冥河水面上,韩纷突然冒出头来,拼了命的喘气。
竹筏上的三人齐齐看过来。
“格格拉,你因该庆幸我修为精进,还有就是没与你打赌。”斗笠身影的声音中有着隐隐的骄傲。
韩纷在水下的时间超过了一个时辰,按照格格拉起初的预算,他本应该是输了的。
“我还得谢谢你没与我打赌?”格格拉对这条恬不知耻的冥河刷新了认知。
“理论上是如此!”
韩纷上了竹筏,深呼几口气,平复下来。
“怎么样?”格格拉问道。
“不错。”韩纷笑了笑。
明明是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年,这笑容里却满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