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知道二人的来意,庆幸灵雨比他们来得早,他不慌不忙地说,玄凌世子的确是被越王的部下给救走了,自己担心公主的安危,所以没有追出去。梁翊跟公主说得一样,两个人也没什么办法,便问道:“就算如此,您跟那些人交手的时候,总应该看出是哪一派的武功吧?”
梁翊笑道:“这世上武功有千万万万种,我所见不过几十种而已,越州又地处南国,平时与中原甚少往来,我怎么知道他们是哪个门派的?”
梁翊一向耿直,不会撒谎,他说得又如此自然,更让人信服。那两人相视一眼,便点点头,说道:“打扰元帅了,实在抱歉。”
梁翊算是对赵佑真撒了谎,他心中惴惴不安,但是却对二人的来访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有些隐隐的生气。他问道:“玄凌世子失踪两年多了,陛下为何现在才开始追查?”
其中一个使者说道:“实不相瞒,陛下想将庆王爷的长孙收为子嗣,但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庆王爷并没有将孙子过继给陛下,而且在他走之后,陛下就开始火急火燎地查玄凌世子的行踪。我们只是办事的,不明白具体原因,只能告诉您这些了。”
梁翊点点头,心想,在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京城还发生了不少事情。新虞军在虞国四处作乱,赵佑真不想如何退敌,反而去追查一个羽翼并未丰满的孩子;而且,自己在透支生命为他保卫江山,他居然还在这紧要关头派人来调查自己…梁翊一阵心绞痛,又皱眉捂住了胸口。
两位使者见状,关切地问道:“梁元帅身体有恙?”
梁翊喝了一口水,神色淡然:“回去转告陛下,我等誓死保卫连州,待时机一到,便着手反击。请他不要挂念,万事都应以国事为重。”
两位使者行礼作揖,说道:“元帅放心,我等一定带到。”
二人不拖泥带水,说走便走,事情似乎比梁翊想的要顺利得多。他又躺在床上,心中却有几分恓惶——就算战死沙场,也不知赵佑真会不会为自己难过;自己拼命为他保全的江山,也不知他会不会珍惜。
肺病最忌忧思,梁翊一焦虑,顿时胸口闷痛,浑身发热,止不住地剧咳起来。他咳得时间越来越长,且一咳嗽,便会全身痉挛,手也不听使唤。他明明用手帕捂住了嘴,可等他能喘息的时候,却发现枕头、被子上也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梁翊还在费力地喘息着,木然地看着咳出来的鲜血。他都没有注意,小金子就站在他的床前,好像是被吓到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梁翊恢复了些许力气,头也不像刚才那么晕了,才看清了弟弟。他知道瞒不下去了,但也不想吓到弟弟,便笑了笑,说道:“人嘛,难免会生病…”
“你别再骗我了!”小金子泪光晶莹,高声打断了他,梁翊一下子怔住了。小金子抢过他手中的手帕,跪在他床前,哭喊道:“梁大哥,你不要以为我是傻子,刚刚肖大夫给你扎针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病得有多重?如果只是小毛病,你不必如此瞒我;如果是大病,那你实话告诉我,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需要的药材,治好你的病。”
梁翊大为感动,有亲人在身边,压在心底的苦痛瞬间减少了很多。他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拉起弟弟,注视着他的眼眸,缓缓说道:“我小时候坐过牢,这个你知道吧?”
小金子吸了吸哭出来的鼻涕,点了点头,听梁翊继续说了下去:“那时我得了水痘,烧得很厉害,又关在最阴冷的牢房里,那种刺骨的寒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冻死是一个无比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我只记得冷到一次次失去知觉,却还没有死。哪怕被救出很长时间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听雪影姐说,我烧到不省人事,把肺给烧坏了,而且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恢复了。”
小金子不寒而栗,他轻声问道:“那就是说,你的肺病…这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梁翊不想再提这个问题了,他想告诉弟弟,他的“一辈子”并不会很长,或许很快就不用再受这种病痛的折磨了。可这话终究太残忍,他自己不愿相信,更不愿伤害弟弟。
小金子习惯了他的隐忍,也没有继续逼问下去,只是兀自在心里盘算。他没有睡觉,而是偷偷找了肖大夫。肖大夫一开始死活不说,后来小金子都急得快打人了,他才酝酿了一下,说了谎话:“很早之前我就跟他说过,让他专心养病,是他自己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所以才好一阵坏一阵。现在恶化了,他也知道着急了,只要他配合治疗,还是有希望的。”
小金子斜眼看着他,问道:“你说的是实话?”
肖大夫声音越来越小:“当然是实话…难不成你还要严刑逼供?”
小金子松了口气,肖大夫刚要溜回去,却又被小金子一把给抓了回来,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小金子问道:“梁大哥说,他这病没法治愈,你却说有希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灵丹妙药?”
肖大夫苦笑道:“小金爷,梁元帅的肺都要烂透了,如何能痊愈?只不过我当年学医的时候,曾听说山鬼先生居住的长垣谷有一棵千年灵芝,可以解百毒,治百病,是一种起死回生的灵药。说实话,灵芝本身就是大补之物,能恢复体力,但没什么治病的功效。这棵千年灵芝被传得神乎其神,引得很多人前去采摘,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还有不少人大打出手,引起种种武林纠纷。山鬼先生也不堪其扰,遂离开长垣谷,云游四海去了。和顺年间,还有很多人念叨这棵灵芝;可这几年来,反倒没有多少人找了。想来也都是谣言,人们想开了,自然就不会再上当了。”
肖大夫说得很明白,小金子却燃起了很多希望,他谢过肖大夫,在心中暗暗盘算,只要一打完仗,就去给梁大哥找这棵灵芝。不管能不能找到、灵芝有没有用,总归是要尝试一下,自己才不会后悔。
送走小金子,梁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也渐渐理解了赵佑真的心情。若他坐在那皇位上,应该也会忌惮一个下落不明的皇子吧!况且玄凌还有越王旧部支持,比当年孤苦无援的赵佑元还要可怕。倘若齐磊不守信用,将赵玄凌推上王位,然后以越州为根据地,逐渐挥师北上,夺取赵家江山,完成越王遗愿,那可如何是好?
虽然齐磊曾答应自己不会造反,但梁翊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信守诺言,或许他会成为第二个贺玉衡,将承诺当成耳旁风,在野心的驱使下,将虞国搅得不得安宁。梁翊只怪自己当时太单纯,没想过如何牵制他,就放他走了。梁翊越想越担心,还有几分悔恨。若自己担心的事情成为现实,那还真是对不起赵佑真。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边应对赵佑元,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去打探越州的情形。这仗打得越来越让人心急,梁翊强迫自己不要急躁,苦苦思索退兵良策。虞国战事四起,粮仓早已告急,梁翊出征时,朝廷也拨不出太多粮草,户部尚书只说会在各地征收,收齐后会第一时间送到。梁翊不信他那些敷衍的鬼话,还不知道他会拖到什么时候。真想把他绑到战场上,让他饿着肚子打几天仗,看他还敢不敢打着官腔拖拖拉拉。
生气归生气,将士们还是要吃饭的,虽说还能支撑十天左右,但谁也不敢保证这仗能打到什么时候,更不清楚新虞军那边还有多少人马、粮草。梁翊召集众将开会,先让大家节衣缩食,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然后开始讨论新虞军的情况。结果大家都对敌军的情形一无所知,只能以沉默应对。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小金子突然举起了手,说道:“末将愿替元帅前去打探一番!”
“不行!”梁翊想都没想,干脆地拒绝了他。去赵佑元的军营里做探子,无异于把肉身送到老虎面前,会被嚼得骨头都不剩。
小金子站起来,振振有词:“为什么不行呢?做探子危险,难道上战场打仗就不危险了吗?可将士们因为危险退缩过吗?”
梁翊哑然,试图给弟弟使眼色,可小金子根本就不买他的账,梗着脖子说了下去:“上次虎口关,若不是我跟着田丰,我们征西军都要被他给灭了。我虽然年纪小,在领兵打仗上不如各位,可我自认武艺尚可,眼力极快,适合做探子。此外,我也想像各位一样建功立业,威名远扬,这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诸位都是我的疆场前辈,想必会理解我的心情吧?”
小金子说得有理有据,一向口齿伶俐的梁翊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小金子掩饰不住得意的神色——自从上次被冤枉之后,他仔细回味了梁大哥的话,决定不再让梁大哥失望。于是在做每件事情前,他都要考虑周全;说服别人的时候,要条理清晰。他照着做了,果然有效,因为他说完之后,梁大哥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