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真是被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给震醒的,他疑心自己在做噩梦,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张英说得很对,真有那么多人来救梁翊啊!”
他清醒了片刻,才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个噩梦,可偌大的宫殿几乎没有人,他高喊了数声,小太监舒良才连滚带爬地过来禀报:“陛下,不好了,新虞王的兵马从八处宫门打进来了!”
赵佑真疑心梦还没醒,狠心掐了自己好几下,才知道自己已经清醒了。他立刻慌了,手心全是汗,六神无主地喊着:“辅明呢?他怎么还没来护驾?”
舒良一愣,怯怯地说:“梁侯爷…被您处死了啊!”
赵佑真狠狠地拍了额头几下,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梁翊行刑的日子!他懊悔不已,急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正三刻了。”
赵佑真跌坐在榻上,双目无神,喃喃道:“辅明已经死了?”
舒良不敢答话,赵佑真暴躁地踢飞一个痰盂,怒道:“你怎么没拿着免死金牌去救他?”
舒良委屈地说道:“奴才…奴才从哪里找免死金牌?”
赵佑真又暴躁地说:“他自己有免死金牌,为什么不用?”
舒良不再敢答话了,只是跪在地上,听着外面阵阵喊杀声。赵佑真急得团团转,忽然心生一计,喊过舒良,说道:“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换上!”
舒良登时明白赵佑真想要做什么,他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却被赵佑真一把拽了过来。舒良无奈,只好跟他换了衣服。赵佑真换上小太监的衣服,说道:“若朕能逃出去,你便有救驾之功,待朕找到辅明,重夺江山,一定会厚待你的!”
舒良哭哭唧唧,哪儿还能说出话来?谁料到,赵佑真还没走出寝殿,赵佑元的人便从外面冲了进来,领头的人他正好认识,正是他亲封的西北大将军陆功。
尽管几年没见,赵佑真因嗑.药而容貌大变,但陆功依然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赵佑真暗暗叫苦,这下衣服也白换了。他呆了一会儿,便装起了可怜:“陆功,朕待你们陆家不薄,你当时年纪尚小,朕就封你为镇西北大将军,这些你没忘记吧?”
陆功面色阴沉,没有接他的话。赵佑真正在忐忑,便听陆功怒斥道:“你哪儿有点儿皇帝的样子!白糟蹋了这片江山!”
赵佑真愕然:“糟…糟蹋?”
“给我拿下!我要用你的人头,祭奠这片千疮百孔的江山!”
赵佑真怆然后退,正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寝殿的后门传了进来:“且慢,不能要他的命!”
赵佑真一回头,十分不可思议:“陆勋?”
陆勋一边大踏步进来,一边将青色的披风甩到一边。看来他也经过了一番鏖战,身上溅得到处都是血迹,跟他一同前来的绿绮亦是如此。
别说赵佑真了,陆功也十分意外,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勋挡在赵佑真面前,说道:“哥,你别为难他了,他本身不坏,只不过受了坏人的蛊惑。他确实对陆家有恩,当时也没有对我赶尽杀绝,我还是想保他一条性命。”
陆功冷声道:“他身为一个普通人,当然算不上一个坏人;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大虞天子,是当今皇上啊!自从他掌权以来,多少忠臣愤而出走,又有多少将士不得志而死?这几年来,大虞连年灾害,死在他手里的百姓,又有多少人?这样的昏君,留着他有何用?”
陆功字字铿锵,说得赵佑真抬不起头来。陆勋叹了口气,说道:“当时登上皇位,也并非他的本意。既然他不适合当这个皇上,那就交由百姓去审判吧!身为他的护卫官,我不想让他死于非命,这是我的本分。”
陆功喝道:“老二,你别这么不知分寸!”
陆勋也很坚持:“我就在这里守着他,不允许任何人杀了他。若他真有罪,那就等所有罪名都罗列出来之后再做发落!”
陆家兄弟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陆功让着弟弟,留下一队人马看着他们,他则率兵扫平其他地方去了。
陆勋一来,赵佑真便安心了许多,他心虚地问道:“你都走了那么久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陆勋答道:“其实我一直跟梁翊有书信往来,每到一处,都会写信告诉他。大约半个月之前,他写信告诉我,说恐怕京城有变,拜托我回来保护你的安全。前段时间我和绿绮在山中修炼,看到书信时晚了几日,紧赶慢赶总算回来了。”
赵佑真一愣,问道:“是…是辅明让你来保护朕的?”
陆勋很自然地点点头,反问道:“皇上不知道吗?梁翊现在身在何处?”
赵佑真一下子坐在地上,懊悔地扯住头发,嚎啕大哭:“辅明,朕对不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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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雪路上飞驰,颠簸的山路晃得让人很不舒服。小金子在外面驾车,雪影将梁翊抱在怀里,就好像十七年前那样。只不过这次梁翊伤得更重,雪影想给他治伤都无从下手。
“姐的小乖乖,你真是受苦了!”雪影摩挲着他的脸颊,忍不住哭出声来:“姐姐前天才得知他要利用你,我马不停蹄地去飞龙山,拉着我爹一起救你,这样胜算更大一些,没想到还是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啊!”
林充阳的纯阳之气在梁翊周身流转,他恢复了些许神志,但却始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紧咬着嘴唇,满腔愤懑全憋在心里。雪影抱着他,愧疚地说:“是姐姐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你不要这样赌气,想哭就哭出来。”
梁翊闻言,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外面的路越发难走,车里摇晃得厉害,梁翊忍不住咳嗽几声,将一大口鲜血吐在雪影身上。
雪影赶忙捶了捶他的背,梁翊却停不下来,几乎要将肺咳出来,刹那间吐得车厢内到处都是鲜血。雪影从未见他发作得这么厉害,一时间也很骇然,喝住小金子:“小金子,快停下来,你哥快不行了!”
小金子急忙勒住马,钻进车厢来,哥哥脸色通红,不停地咳着血,喉咙似乎被血块堵住了,他下意识地用手掐住脖子,想让呼吸更顺畅一些。小金子也被这个场景给吓晕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雪影急道:“我们不能再走了,必须要找个地方给他疗伤。”
小金子又钻出去,看了四周一眼,只看到一座山上有个废弃的破庙。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雪影飞快地收拾出一张破旧的床铺来,解下披风铺在床上,尽量让这张床舒服一点。小金子背着哥哥,轻轻地将他放在床上。
梁翊吐血也吐累了,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冷得浑身直打哆嗦。小金子又脱了一件棉衣披在他身上,然后飞快地去找干柴生火了。
幸好院子里有一个石槽,雪影将石槽搬进来,弄湿手帕,轻轻擦拭弟弟的伤口。梁翊却很抗拒,依旧一句话不说,只顾闭着眼睛仰面躺着。
雪影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可以生姐姐的气,但是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再不好好治伤,会没命的!”
梁翊不说话,只是倔强地噘着嘴。雪影知道,这是他一贯赌气的做法。她刚要开口哄他,梁翊却开口说话了,只是嗓子沙哑得十分厉害:“我跟所有人赌气,都不会跟姐姐赌气的。”
雪影如释重负,扯过了他露着白骨的手,心疼地说:“那就先让姐姐给你治伤,好不好?”
梁翊将手抽了回来,绝望地说道:“姐,如果我死在十岁那年,会不会更好一点?”
“瞎说什么?姐姐不允许你死!”
“如果只活到十岁,我就不会这么疼了,就不会…把自己的名字都给弄丢了…”
梁翊的嗓子本就沙哑了,一哽咽,更是让人心碎。雪影最见不得他这样,也哭了起来:“姐求你别说这些话,我已经失去风遥了,如果再失去你,你让姐姐怎么活下去?”
“师兄命大得很,他只是…只是暂时失踪了而已,等他玩够了,肯定会回来的。姐,我这辈子真的…太疼了,你就让我走吧!”
雪影心如刀割,拿着药的手一直在颤抖。梁翊又咳了起来,没力气吐了,血沫从嘴角渗了出来。雪影不顾他反对,不由分说扯过他的胳膊,为他把起脉来。这一把脉,却让她更加绝望。
“你吃了雪蟾之后,肺病不是都痊愈了吗?怎么会比以前更加严重?”
梁翊回想起在牢里痛苦的经历,下意识地颤抖起来。雪影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掀开弟弟身上的棉衣,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悲愤地说道:“你是战功赫赫的武将啊!他们怎么能如此对你?”
梁翊惨笑一声,说道:“我在那里待了十天…早就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了…”
雪影不由分说,动手清理起他的伤口,梁翊却一再抗拒。雪影没辙了,哀求道:“你就告诉我哪里疼,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梁翊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姐姐。雪影以为他睡过去了,他却轻启双唇,流泪说道:“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