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很希望蔡珏能逃过这一劫,甚至希望他能趁机造反,不管是投奔赵佑元,还是投奔庆王,只要能保全他的性命,顺便让赵佑真清醒过来。他坐着等了一夜,焦虑到无法入眠,可第二天早上,就听到楚寒派人送来的消息,说蔡珏自杀了。
梁翊如坠冰窟,这还不算,赵佑真还在朝堂上痛批群臣,说他们的圣贤书都白读了,武官都想着怎么卖主求荣,无心作战,而文臣的心思都用在勾心斗角上,不思进取。还说国难当头,有些人还躲在温柔乡里,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还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有多爱国,这样的人简直是朝廷的耻辱和败类。
梁翊知道,赵佑真说的最后一类人就是他,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生气了。他是怎么被逼到这一步的,赵佑真比谁都清楚;而且他折腾到了这种地步,报应很快就会来的。事已至此,心灰意冷都不足以表达梁翊巨大的失落,只能庆幸自己早早脱离了那里。
小金子是在第三天傍晚回来的,看来蔡珏的死给他的触动也很大,他不再像往日那般活泼开朗,将一封信交给梁翊,沉痛地说道:“这是蔡将军死前写好的,他的心腹替他保管着,正好我给你带过来了。”
梁翊打开信纸,上面写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问心无愧,死亦无惧,唯恐死后清白之名受辱。良臣应择明主而事,虞国气数已尽,切勿再徒劳卖命。死前能与辅明相识,乃人生之大幸。美酒之约,唯有来世再践。即使身死,此誓永世铭记。友蔡珏绝笔”
梁翊握着信纸,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儿通知蔡珏,可转念一想,恐怕蔡珏早已欲知了自己的命运,他选择自尽,是为了保全自己最后的尊严。
第二天,蔡珏的绝命诗就在京城流传开来,满城的文人都在吟诵着他悲愤的五言绝句“少时入行伍,征战十载余。满腔忠义血,却为君主弃。”
王如意本来不想让赵佑真看到这首诗,欲将蔡珏的死说成畏罪自杀,可他也太天真了,蔡珏含恨而死,他的挚友江璃怎会袖手旁观?
江璃在接到挚友死讯的那一刻,便失声痛哭,拿着挚友的遗书,长跪在千秋殿外面,想为挚友申冤。赵佑真听到了蔡珏写的诗,他虽然也有些惋惜,但更痛恨江璃在忠臣面前揭发自己的过错。更可气的是,江璃虽然是文人,但在千秋殿外面跪了一天一夜,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体力。只不过到了第二天早上,江璃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结冰的地面上。
江璃是被几个侍卫拖进千秋殿的,他又冷又饿,跪了一夜,膝盖钻心得疼。他在越州有过一次严重的中毒,从那之后,他的身体就亏损得厉害。现在是冰天雪地的隆冬时节,他的弱体如何能抵御刺骨的严寒?他被拖到了千秋殿上,蜷缩得像一只毛毛虫,由于极度寒冷,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赵佑真高高在上,他脸色差到极点,不知谁出的鬼主意,竟然在他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施了一层薄粉,让人无法直视。江璃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自然也没看到他这张脸。
赵佑真清了清嗓子,高声问道:“朕问你,你现在知错了吗?”
江璃的嘴唇冻得发紫,不听使唤地哆嗦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臣…不知错在哪里。”
赵佑真怒拍了桌子一下,喝道:“事到如今,你究竟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为朕分忧,还是继续替那死去的逆贼说话?”
江璃拼命支撑,才没有失去意识,喃喃道:“子钰没有错…他本不该死,也不是逆贼…”
赵佑真气得脸通红,刚要拂袖而去,却又折回来,说道:“朕看错你了,你根本就不堪重任。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直指司的绣衣正使,朕罚你在家中禁足,不可随意出入。”
江璃像滩烂泥一样被人铲了出去,别的官员看到这一幕,也涌起了一股悲凉之感。梁翊想去探望江璃,却又担心他厌恶自己,再加重病情,探病的计划便搁置了下来。
随着蔡珏的自尽,蔡家的最后一丝火种也熄灭了,这些人虽然不是梁翊杀死的,他却感到了深沉的悲哀。或许是由于蔡赟作孽太多,上天全都报应在蔡家的孩子身上,让蔡赟在苟延残喘的同时,一次次承受丧子之痛。亲人被生生残害的痛苦,梁翊实在是太明白了。他虽然有些同情蔡赟,但绝对不会原谅他。
此时,躲在飞龙山的蔡赟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八十岁的老翁,凌乱的白发胡乱地散在头上,苍老的眼睛几乎失明。他昏睡了好几天,才重新醒了过来。他很冷静地唤过张英,吩咐道:“江璃的绣衣正使被撤了,现在是你回去的好时机!”
张英诧异地问道:“可我现在是朝廷的通缉犯,如何还能再重回朝廷?”
蔡赟冷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眯缝着血红的眼睛,说道:“你被朝廷通缉,无非是因为你想害梁翊。若你将梁翊的真实身份告诉赵佑真,他还会治你的罪吗?”
“话虽如此,但我怎样才能回去?”
“将我的行踪告诉赵佑真。”蔡赟冷笑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我,若你打探到了我的行踪,他必然会重用你的!”
张英明白了蔡赟的心思,便隐秘地回到华阳城,等待跟赵佑真相逢的时机。或许是这个冬天太冷了,赵佑真根本就没有出宫的机会,而且华阳城的樱花树都快被冻死了,尤其是白石大街那一排,更是枯萎到让人心痛。
和顺皇帝在位时,每年都会派户部、工部下大力气看护,所以那时的樱花树都十分茁壮。现如今樱花树枯萎了,绝大多数人都在抱怨天气太冷了,唯有梁翊抚摸树干,心想,怎么没人来救救这些树?
就好像战争来临时,大多数人都想如何逃命,而只有一小部分人会想,如何才能保全百姓的性命?
蔡珏的死让梁翊消沉了好几天,旧病又有复发的迹象,可是看到此时的街景,他内心又在翻涌——若这些树都给救活了,百姓不用流离失所了,华阳城是否又能重现往日的繁华盛景了?
他正在想着,却见两个身着军服之人,骑着快马,在白石大街上一骑绝尘。不祥的预感涌上梁翊心头——或许是庆王打到华阳城了?
他没有猜错,蔡珏在世时,虽然打了很多败仗,但是守得很顽强,将庆王挡在平城之外,保护华阳城的安全。可蔡珏一死,新帅还没有上任,庆王便攻下了平城,直逼华阳城。
军报传来时,赵佑真刚刚服下一颗丹药,正在跟皇后翻云覆雨,一下子被打断了,心里十分不爽。可是听到军报后,他一下子六神无主,沮丧着脸哀嚎道:“怎么办?怎么办?辅明何在,为何还不来救朕?”
楚寒冷眼看着他,看着这个毫无帝王之气的草包,在最危急的关头,慌成热锅上的蚂蚁。他插嘴说道:“陛下忘了吗?定远侯身体不适,一直在家中静养。”
赵佑真丝毫听不进去,烦躁地说:“我不管,我只要他现在就来!”
赵佑真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他这才发觉,这座巨大的宫城越来越空了,他每说一句话,就会有回音。这种空旷让他更加恐惧,他愈发催促王如意尽快将梁翊找来。
王如意并不想让梁翊回来,可赵佑真耍起了无赖,他没有办法,只好去了定远候府。他来宣完圣旨,映花没好气地说:“我夫君是因为身体不好被皇兄撤了帅位,被撤之后,他身体每况愈下,不信你亲自看看,他现在病成什么样了!”
王如意巴不得梁翊没有作为,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梁翊确实直挺挺地躺在卧室的床上,不时地咳嗽着,咳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挺起身子,猛然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映花吓坏了,急忙跑过去轻拍丈夫的背,大声抱怨道:“大夫让你切忌忧思,你还一直操心战事,若你再这样下去,我不跟你一起过了!”
梁翊脸色苍白,抱歉地对妻子笑了笑,又跟王如意说道:“王公公是当今的国之栋梁,有王公公在,我还担心什么呢?”
王如意讪讪地笑笑,急忙溜走了。他是喜欢权力,但他不喜欢打仗,那些出力不讨好的事,让别人去做就好了!每天在宫里喝喝茶,逗逗鸟,心情不好就找个小太监打骂一顿,那日子过得多舒爽?
他将梁翊的病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佑真,赵佑真倒不急了,说道:“王公公武艺高超,又有谋略,你去上战场,如何?”
王如意顿时懵了,他急忙推辞,直到赵佑真面露愠色,才默默闭上了嘴。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想,或许自己这次被梁翊算计了。
王如意没有猜错,梁翊就是想让他尝尝打仗是什么滋味,而且他笃信王如意必定会输。他输了之后,再让皇上治他的罪。所以梁翊才在私底下给赵佑真写信,力荐王如意。想想河东河西的大好形势毁于一旦,王如意肯定在当中捣过鬼,梁翊这满腔愤恨,必然要返还到他身上。
梁翊眼光锐利,自言自语道:“你不想我建功,我偏要建给你看!而且,是将你狠狠踩在脚底下,踩着你的尸体赢取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