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九日,蔡环在清风楼门口等了一上午,也不见云冉来,正在担心不已,云冉却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蔡环喜笑颜开,云冉则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道:“你等了很久吧?我妹妹非让我背着她逛街,我好不容易用一根糖葫芦将她打发了。我们快走吧,要不然我舅母要找我了!”
蔡环点点头,拉着云冉就朝城外跑去,那里早就备好了两匹马,还有两个小厮跟随着。云冉本来不太喜欢骑马,不过在京城呆久了,倒十分怀念以前跟父亲游历江湖的时光。他矫健地翻上马背,却有些伤感地说:“也不知道我爹现在在哪儿。”
蔡环也跳上马,好奇地问道:“话说,你爹到底是做什么的,我真的很想见一见。”
云冉勉强笑笑,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娘只说他是成就一番大业的人,让我不要去打扰他。”
蔡环不再勉强,他看到树丛间堆积的白雪,还有混入泥土的落叶,悲从中来,说道:“才这么几天功夫,我家就从天堂落到了地狱,我爹的那些‘旧友’,都跟我家断绝了来往。我本来以为你会不理我的,还好你还跟我做朋友。”
云冉为他打气道:“你别那么悲观,我小翊…不,我有一个叔叔,比你可惨多了,他全家人都被冤枉死了,他虽然没死,但得了重病,若不是我娘将他救了回来,他早就死了。可他现在活得好好的,做了大官,受人尊重。你也像他一样,相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肯定会度过难关的。”
蔡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里有些烦闷,多谢你安慰我。”
云冉帮到了朋友,也很开心,他问道:“我一直没问你,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想像你父兄一样去朝中做官吗?”
蔡环说道:“在我家出事之前,我以为我的人生早就安排好了,在弘文馆读几年书,再由父亲举荐,去某个官署任职。可我最近读《汉书》中的游侠传,觉得做个大侠也很好。骑马驰骋天下,既能秉公道解缓急,又可以潇潇洒洒,不受约束,如此多好。”
云冉说道:“其实也不尽然,像我舅舅那样的大侠,向来只顾喝酒吃肉,一时兴起便去外面游荡,时常几个月都不回家,他自己倒潇潇洒洒了,可苦了我舅母和妹妹。还有一些大侠,像我刚才说的那位叔叔,他身在江湖,却活得比常人更克制,从来不敢喝酒,不敢施展武艺,国家有难了,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活得一点儿都不痛快。在我眼中,他们都是江湖豪杰,可都活得不尽人意。我娘常跟我说,不论在哪里,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能过什么样的生活。身居庙堂,一样可以爽朗疏阔;置身乡野,也可以胸怀天下。关键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蔡环认真听着,不由得称赞道:“你母亲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云冉自豪地点点头,可一想起母亲现在下落不明,他又忍不住伤感了一会儿。他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过了中天,便说道:“我连午饭都没回家吃,舅母肯定急坏了,我必须得回去了,改天再陪你出来玩。”
蔡环记挂着父亲的叮嘱,心里一急,说道:“这样吧,我派阿虎去你舅母家报个信,你再跟我陪我一会儿,这样如何?”
云冉面露难色,蔡环便一脸正色地跟一个小厮说道:“阿虎,你快去云冉家,跟他舅母说我和他在清河边上骑马,不到太阳落山就回去。”
阿虎答应了一声,策马便往城内的方向跑去。云冉松了一口气,说道:“但愿舅母别怪我。”
蔡环笑道:“你别太担心了,你又不是犯人,他们怎么可能不让你出门呢?我娘给我准备了一点儿点心,咱们先坐下吃一点儿吧!”
云冉应声下马,另一个随从急忙找了一块干净平整的大石头,让两个小公子坐上去,然后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将点心一样样拿了出来。蔡环得意地说:“丞相府的厨子不比御厨差,你若还想吃,我吩咐阿福给你送过去。”
阿福立刻笑嘻嘻地转过头来,殷切地点点头。他刚抬起头来,“噗嗤”一声,胸口就被利箭穿了一个血窟窿。
正在吃糕点的蔡环和云冉懵了,互相对视了一番,又眨眨眼睛,继续看向阿福,阿福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两个孩子疑心自己在做梦,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又是那么真实。刹那间,从树上、林间接连跳出一群人来,大约有二三十个人,他们都蒙着脸,杀气腾腾地注视着两个孩子。首领模样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喝道:“喂,哪个是蔡赟的儿子?”
蔡环、云冉年纪相仿,身高差不多,都有读书人的气质,外人还真不好分辨。云冉担忧地看着好友,小声提议道:“你现在站出来太危险了,要不我替你?”
蔡环感动地说:“你出去就不危险了吗?没事的,你不用担心,等会儿自会有人来救我们。”
说罢,他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朗声道:“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何贵干?”
“呵,还能有何贵干?当然是杀了你!”
蔡环止不住发抖,强装镇定说道:“要杀我,至少要有个理由!”
“你问问你爹,在景暄初年,他剿灭了多少江湖门派?我们这些兄弟苦等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蔡家败了,杀光蔡家人,就是我们活着唯一的希望!”
蔡环脸色煞白,云冉看出了好友的恐惧,便走上前去,朗声说道:“你们要报仇的话,就去找蔡丞相,蔡环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休要滥杀无辜!”
“你小小年纪,便跟蔡家人厮混在一起,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索性一起杀了痛快!”
说罢,那些武林高手们也不废话,径直冲两个孩子冲了过来。云冉还算镇定,拉起蔡环就一路飞奔。不过两个孩子哪里是一群习武之人的对手?不过一会儿,蔡瑞就感到刀尖刺穿了自己的衣服,冰冷的刀刃擦过肌肤,他忍不住尖叫出声,一下子匍匐在地上。
一时间,兵器都伸到了云冉面前,他也吓得不轻,什么都顾不上了,坐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娘,救救我,我以后肯定好好听你的话!”
一股强烈的飓风席卷了寒冬的大地,云冉被吹出一丈远,重重摔落在地上,暂时失去了意识。在闭上眼睛前,他恍惚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长发飘飘的人站在了不远处,跟那群人对峙。
原来是蔡赟放心不下小儿子,叮嘱张英要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在他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来保护他。张英依言行事,一直将蔡环放在视线范围之内。张英跳出来挡在蔡环身前,宽大的衣袖一挥,那些乌合之众便往后退了好几步。
张英挑起细长的眉眼,捏起修长的手指,冷笑一声,手中的银针像犀利的匕首,在阳光下排成花朵的形状,带着死亡的气息,死死钉进四个人的身体中。他一个潇洒的转身,又将左手的四枚银针发了出去,四个人又应声倒地。
张英的身形像柔软的长蛇,神情媚如风情万种的女子,可他出手又是如此狠辣,只要他一出现,就不给对手任何生还的希望。幸存的乌合之众又往后退了几步,首领一边往后缩,一边问道:“难道你便是张英?”
张英负手而立,高傲地扬起了清秀的脸庞,根本不屑于回答他们的问题。剩下的十几个人面面相觑,现在跑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他们胜在人多,趁张英出招之前,轮番攻击。张英依旧不屑用兵器,只用金刚秘术抵挡,那些人感觉撞在了铜墙铁壁上,他们跌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张英稍有闲暇,刚要发针,却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扑面而来,那人同样有着强大的内力,动作快如闪电,一拳差点儿打在张英高耸的鼻子上。
张英快速躲了几步,站稳了之后,才冷笑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风遥气喘吁吁,啐了一声,说道:“你闭嘴,我是来救我家小孩儿的!你给我滚开!”
云冉和蔡环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风遥看了格外着急,他不跟张英啰嗦,轮着两只健硕的胳膊,施展“以柔神掌”,冲着张英打了过去。风遥掌力雄厚,又因为救云冉心急,几乎双脚离地,一招比一招快。张英的右手毕竟断过,就算重新接了起来,也不如往日灵敏。他方才知道,原来风遥使出真本事,实力还真不在自己之下。他无奈地想,只好又要出招了。
而那些乌合之众一看,这个不知从哪儿杀出来的“帮手”居然如此强劲,顿时信心大增,打不过张英也罢,能杀了蔡赟的儿子也行啊!他们哇哇乱叫,毫无章法,一时间围攻张英的人也有,去杀蔡环的也有。张英犹如被一群野狗围攻,又像被一群疯鸟乱啄,当真心烦意乱,也顾不上蔡环了。而风遥则担心这群乌合之众伤着云冉,便收起雨点般的拳头,跳出圈子,抱起云冉,随便骑上一匹马,扬长而去。
风遥一走,那群人顿时慌了,张英嫌恶地弄死他们,回头一看,却呆住了。
那个首领将蔡环的头割了下来,像患了失心疯一样,仰天狂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