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十一月下旬,河东郡已经完全失守,庆王也越来越逼近京城,华阳城的百姓惊恐万分,迫切地希望朝廷能早日起用梁翊,用他的勇猛威武,保护华阳城不受战火蹂躏。赵佑真也有此意,他让映花打探了几次口风,映花回答得十分干脆——梁翊身体不好,难以再挂帅出征。
映花没有撒谎,梁翊也不是装病,他热火朝天地买下一大堆产业之后,突然间就病倒了,还是旧病复发,不停地咯血,可把映花给吓坏了。梁翊安慰映花,自己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可映花心里很明白,丈夫的帅位被一个奸臣顶替,这口气哪儿能轻易咽下?若他能大骂一场发泄出来,映花还不至于太担心;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怎么会好受?
庆王快打过来了,梁翊并不是不着急,只是他心中有数——赵佑元是不会允许庆王胜利的,他或许是想让蔡珏再将庆王拖得久一点,待双方都疲惫不堪时,他再挺身而出,将这两股力量同时击垮。尤其是庆王,他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打到这里,再加把劲,说不定自己也能当皇帝。赵佑元在他无限接近梦想的时候,给他沉重一击,这种打击绝对是致命的。就算赵佑元不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他也会一蹶不振,再也折腾不起浪花来。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间都灰飞烟灭了,纵然梁翊见惯了生死,也觉得十分心凉,尤其是曹辉的死,让他再一次见识到了帝王的无情。他还想好好活着,给死去的家人报仇,给现在的家人幸福安稳的生活,所以他正儿八经地置下产业,让跟随自己的兄弟们都有事可做,还能为他在暗中搜集情报。
他一直在找很久之前在直指司当过差的人,他想弄清楚家人的尸首在哪里,母亲在临死之前说过什么。可惜直指司的公差多是宙合门出身,他寻了好久,也没打听到合适的人。不过让他欣喜的是,自从他将“挽弓派”拉扯起来之后,灵雨和风遥一前一后地来投奔他了。
听说梁翊回归江湖,风遥开心得像个孩子,见到师弟的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师弟。他身上还有浓烈的酒味,梁翊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可风遥还是不撒手,他一兴奋,一个绵长的饱嗝从丹田而出,小金子从他们身旁而过,白眼一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趁梁翊唠叨之前,风遥先发制人:“小金子,你这梁大哥干净得像个女孩子,你可千万别被他带坏了!”
小金子做了个鬼脸:“我还怕被你给带坏了呢!”
风遥刚要去揍他,小金子却如脚下生风一般,蹭蹭地跑到后院去了。风遥追了几步,气喘吁吁地说:“这小兔崽子怎么也这么厉害了?”
“吴爷爷临死前,将内功全传给了他,所以你不要小看他,他的内功或许不在你之下。”
风遥艳羡地说:“唉,你们都变得越来越强,这可如何是好?想当年我可是每天都把你揍得爬不起来!”
梁翊懒得跟他吹牛,而是语重心长地说:“你能留在京城,跟嫂嫂和长乐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就烧高香了,可不要再出去鬼混了!”
风遥很不喜欢听他唠叨,便没有搭理他的话,去武馆四处溜达。他刚走进第二进院子,一把刀横伸过来,一个声音冷冷地说:“你来作甚?”
风遥斜嘴一笑:“你还敢在本大爷面前使刀?”
“有何不敢?反正我也没落过下风!”
说话之人正是灵雨,她手中握着“皓月”,刀锋划过风遥的脖子。风遥大叫一声,跳出一丈远,怒道:“你这个疯婆娘,真想要我的命?”
梁翊听到风遥的叫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见灵雨的架势,便劝道:“灵雨姐,他是我师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知道,看在他是你师兄的面子上,我才没有杀死他!”灵雨反握皓月,正色说道:“你问问他,他在京城抢了我多少宝贝?”
原来灵雨在京城接了不少杀人的活,也会从恶人那里劫些不义之财。往往在听到宝物的消息后,她便会闻风而动,而在行动时,便常常遇上风遥。二人在越州见过几次,都认识梁翊,可抢宝物的时候却丝毫不手软,几次打得你死我活,最后惊动主人,落得空手而归。
最后一次大打出手,风遥打累了,便将抢到手的西域夜明珠扔给灵雨,厌倦地说:“想想我一介大侠,竟然沦落到跟女人抢东西的份上,也是我混得太失败了。我要去长蛇岛给我师弟找药了,这个宝贝你留着吧,给自己攒点嫁妆!”
打了这么长时间,突然不打了,灵雨还稍微有点儿失落。她好心提醒风遥,长蛇岛被宙合门的余孽给占了,十分不好闯。风遥大大咧咧地走了,也没跟灵雨道谢,只说下次见面不会再让着她。“让”这个词让灵雨十分不爽,本想再跟风遥打一架,无奈风遥跑得太快,灵雨便懒得再追了。
现如今梁翊才知道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时间啼笑皆非,他虎着脸问风遥:“你抢了灵雨姐的东西,都拿去花天酒地了?”
风遥辩解道:“我哪儿有那么混蛋?你问问弦珠,我给了她多少宝贝?”
梁翊问道:“你不会指望弦珠将那些东西当掉换钱用吧?”
“为什么不能?”
梁翊和灵雨相视一笑,对风遥的智商感到心疼,风遥一脸不解,灵雨解释道:“你把宝贝偷走了,那些大户人家肯定会派人盯着各个典当行,你妻子是个老实过日子的人,她敢去当铺吗?”
风遥恍然大悟,拍着脑门说道:“我说呢,我给她一堆宝贝,她还不高兴!”
梁翊无奈地看向灵雨,好像在说,我师兄的脑子也就这样了,你就别跟他计较了。灵雨心知肚明,去找小金子,教他练刀去了。风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师弟,我上次胡说八道,没给你添麻烦吧?”
“怎么可能没麻烦?”风遥的话像是悬在梁翊头顶的一把剑,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还好蔡赟被斗倒了,否则梁翊现在是否活着都是个问题。
“这几天我再也没去过如意赌坊,我以后肯定不会喝酒,也再也不会去赌了!”
风遥不发誓还好,他一发誓,倒让梁翊想起了赵佑真。像他们这种意志力薄弱之人,发的誓是万万不能相信的。梁翊只希望蔡赟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那样风遥的话也就没有意义了。
可他想得太天真了,蔡赟就算是死,也得拉着他做垫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他?蔡赟逃出京城后,隐秘地去了浦州,约见了江统。江统为明哲保身,早已跟他划清界限,况且蔡赟落魄不堪,江统不可能对他有好脸色。可蔡赟一告诉他琵瑟山庄的庄主就是赵佑元,江统的神色立马就变了,急忙放低姿态,跟蔡赟请教起对策来。
蔡赟反倒摆起了架子,说道:“我那天被人劫持,不得已写下壬子之乱的始末,那伙人很有可能是金世安派来的,也有可能是赵佑元派的。但不管那张纸在谁手里,若皇上相信了,要彻查当年的实情,那我们可就惨了!”
江统勃然大怒,指责蔡赟为何要将他拉下水。蔡赟平静地说道:“事情本来就是你我二人筹划的,凭什么让我一人去承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金世安拿到更多证据之前,彻底毁掉皇上对他的信任。最好将他立即处死,就算不能处死,只要关进大牢,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江统郁闷地说:“皇上对他的信任,谁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处死他?”
蔡赟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皇上早已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我们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否则,他就吃不到灵丹妙药,那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江统心里一喜,立刻找了个理由回京城,迫不及待地想要面见赵佑真。他眼前已经浮现出梁翊在大牢中生不如死的场景,兴奋得嘴都合不上了。
梁翊还在将精力放在寻找狱卒上面,功夫不负有心人,张羽终于找到了一个曾在直指司大牢女监打杂的一位老婆婆。那婆婆姓孙,已经七十多岁了,孤身一人,过得很不如意。梁翊很温和地问了她的近况,吩咐张羽拿五十两银子给她。孙婆婆浑浊的眼睛立刻闪闪发光——五十两银子,怕是她下辈子都花不完。
梁翊屏退了所有人,小心问道:“孙婆婆,您还记得平璋侯府的金夫人吧?”
孙婆婆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记得,老身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到了直指司大牢,她还跟我借了把梳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把衣服上的灰尘拍得干干净净,跟其他女囚真的不一样啊!”
母亲向来很爱干净,梁翊很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他心中一痛,又问道:“那她死前,没留下什么话?”
孙婆婆思索片刻,说道:“她一直在求管事的,能不能把她小儿子带过来。她说小儿子得了什么病,一直发高烧,她实在放心不下。可哪个管事的肯帮她?一个不行,她就求另一个…我看着也心酸,那么优雅的一个贵妇人,为了她小儿子,跪下来央求那些粗人…可她一点儿都不在意,求了很久,才有一个好心人答应帮她,可正在这时…”
想象母亲跪地求人的情景,梁翊心如刀绞,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睛。为了不让孙婆婆看出端倪,他挥了挥手,让她继续说下去。
“正在那时,一位江大人来了…”
梁翊浑身一激灵:“江大人?是江统吗?”
“老身哪儿知道那么多?只记得那江大人相貌奇丑,两只小眼睛阴森森的,吓死人了!”
梁翊深吸一口气,说道:“您继续讲下去!”
“江大人一进来,将所有人都赶走了,老身也不例外。不过一会儿,老身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呀呀’之声,声音不大,但却瘆得慌。老身很好奇,借着打扫的空档,从士兵中间看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江大人正用力掐着金夫人的脖子,他那双死鱼眼都快凸出来了!”孙婆婆打了个冷战,颤声说道:“世人都以为金夫人是自杀的,可金夫人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小儿子,怎么会自杀?她是被江大人生生掐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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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飘出了盒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