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的市集总是热闹非凡,许是人们以全部的精气神投入在自己的营生里,所以才让人一踏入,便感觉到生命的鲜活。
如此,即是再清冷的人,到了这里,也无端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道人脸上映着琳琅货物的光彩,耳旁听得热情的叫卖,迎着晨辉,一步步融了进来。
“甚好甚好,你终于也有了一丝人气了。”桃枝枝全身都挂满了她买来的小玩意儿,一边说一边又拿起一样,并伸手问他要钱:“你知不知道,在山上的时候你就像个假仙!如今这样还不多亏了我的提点?”
“……”是提点还是说漏嘴你心里不清楚吗?道人指着她这一身,问道:“这都是我给的钱,还不够吗?”
“哎哟,什么钱不钱的,咱们修仙的,谈钱多俗啊!”桃枝枝厚着脸皮继续道:“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了,我陪你除魔卫道,你陪我吃喝玩乐的吗?”
“……”当初你明明说的是游历人间,怎么变成吃喝玩乐了?罢了,在她眼里想来两者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道人将钱袋打开:“要买东西还是住店,你选一个吧。”
“……”桃枝枝可不想露宿街头,只好依依不舍的将东西放回了原位,感叹道:“曾经有一个人,他也送了我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虽然他总拿那些东西来罚我,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想送给我,只是不好意思直接与我说……可惜后来走得匆忙,没有顾上将它们一起带着……如今再买,明明还是一样的东西,可我却再也感觉不到它们的重要了。”
“……你说的那个人叫步霄?”
桃枝枝大惊:“你怎么知道?莫不是你偷偷修炼了什么读心的邪术?!”
“不只我知道,没准儿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道人揶揄道:“……有本事你晚上说梦话的时候小声一点,别嚷嚷出来。”
桃枝枝:“……”
“快看啊快看啊,打起来了!”
随着一声喊叫,吃瓜群众应召而来,从四面八方汇入,道人看了一眼人潮奔涌的地方,依稀是市集的牌坊处。
桃枝枝从来都是个凑热闹的性子,果然一回头,人影子都没了。
道人摇了摇头,还未发出感叹,便见桃枝枝又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回来,二话不说,将他一把拖到她刚刚占据的有利位置。
道人:“……”
说了一年的男女有别,总被她以神仙不拘小节为由搪塞过去,再要说什么,她就干脆变成个糟老头子继续跟他嬉皮笑脸……
不知她梦里叫的那位“步霄哥哥”是不是总也拿她没有办法……
由不得他再想,眼前几个女人掐掐打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纷纷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女人们都抹着眼泪,质问中间的男人:“张郎你说,你爱的到底是谁?”
男人手足无措,这个哄两句,那个劝两声,连连许诺说择日一定会给她们每个人一个交代。
众人这才看明白了,原是此张姓男子用情不专,同时与多个女人交往过密,终是露了马脚,被发现了,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不,我们不要择日,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告诉你,今天有她们没我,有我没她们!”
“对,没错,我也一样!”
“张郎,你无需忧心我,我今日不逼你,我这便回去,做些你喜爱的吃食……”
“哈?你个小浪蹄子,你不逼他你来这里做什么?少在这惺惺作态耍心机!”
“早知今日你们如此待他,说什么我也不会来的!”
“哎哟你个兴风作浪的贱蹄子,姐妹们给我撕了她这张嘴!”
于是,新一轮的掐打又开始了。
众人嘴上说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却没有一个人上去拉架。
桃枝枝看道人扯她袖子,以为他要发表意见,却听他说:“走吧。”
桃枝枝奇了:“……这一路你管的闲事也不少了,怎么着,差这一桩?”
道人:“清官难断家务事。”
“……”桃枝枝想了想,问:“以暴制暴怎么样?”
道人:“……不可。”
“啧啧,凡人不是可以三妻四妾么,这争风吃醋为的是哪般?”桃枝枝想着好歹月下仙人掌管着天下的姻缘情事,自己作为他的徒弟,这事当管。
于是便要上前去劝架,却被道人一把拉住:“你要做什么?”
“我去建议她们一起过日子啊,多花点钱的事,那男的肯定愿意!”
“……”道人问:“那女的呢?”
“她们不都喜欢这个张郎么,肯定也愿意呀!”
“……”道人又问:“那个男人若是你的步霄,你愿意吗?”
“……他怎么可能是步霄,是故渊上神还差不多……”桃枝枝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别说,还真像,哈哈哈!”
道人只问:“你愿意吗?”
桃枝枝撇嘴:“步霄哥哥才不会这样对我呢!”
道人叹道:“她们也是这样想的。”
桃枝枝这才明白过来,即便凡人能接受三妻四妾,但在爱情里,她们还是希望自己是那个唯一。
那么得从男人身上着手了。
于是她走到男子面前,问他:“你喜欢她们中的哪一个?”
男人有着一把温柔蜜嗓,纵是凉薄话也能听出几分深情,他也没看来人是谁,只微微低着头,做足了情深义重,这才叹道:“女子百态,俱都可爱。”
言下之意是,都喜欢。
啧啧,这渣得明明白白,真的很像故渊上神啊。
将原先成全的想法抛在一边,桃枝枝撸了撸袖子,正准备动手,道人又是一拉:“你做什么?”
“他如此滥情,好像我认识的一个神仙哦,既然如此,我寻不着正主,先打他一顿出气吧!”
“……”道人看着她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无情拆穿道:“你不是寻不着,是打不过吧?”
桃枝枝:“……”
道人继续道:“你在天界的朋友一定不多吧?”
桃枝枝:“……”
道人还要说话,桃枝枝立马投降了:“行了行了,我不动手还不行么?!”
本来准备打到张郎出家为止的桃枝枝在道人的扎心下,堆起和蔼可亲的假笑,准备以德服人:“你看哈,人这一生从出生到死,都只生了一颗心,既是一颗心,便该只予一个人,你说对吗?”
张郎反驳道:“那我问你,你也从出生到死有且仅有一张嘴,为何今天爱吃青菜,明天爱吃萝卜,岂不是同样朝三暮四?”
“……嘶……”桃枝枝听了他这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竟然……挺有道理……”
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应对的话,正想向道人求助,一看他竟已掩面而走,像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于是顾不得再同张郎辩论,连忙起身追了过去。
“那边那个拿袖子遮脸、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小道士,你等等我呀!”
“……”
道人再次在心中确定了她在天上没有朋友的想法。
他们这才刚刚离去,女人们又开始中场休息。
又是哭哭啼啼,又是吵吵闹闹。
故渊一把将心月拖了进来,恰好站在刚刚桃枝枝离去的位置。
“主人不喜热闹,不会在这里。你带我过来做什么?”
故渊只得拉着心月的手,阻止她离去:“走累了,你便当陪我寻个乐子。”
许是看厌了女人们的哭闹,有人开始东张西望,这一望,便发现故渊的头上竟然蹲着个乌金乌金的活物,顿时惊叫起来:“你们快看!他头上有只鸡!”
“哦哟,真的哟,不过巴掌大小,应当是只鸟吧?”
“呀,那鸡看过来了,它在瞪我!”
“嘶……你有没有觉得突然有点凉飕飕的?”
“……”
“这是金乌!不知道不要乱说好不好?!看你们的热闹去!”故渊教训完信口开河的两个吃瓜群众,连忙给头上的金乌传音:“稳住稳住,若法力外泄一下子影响这么多凡人气运,你不就白变成金乌了嘛!”
没错,这金乌自然就是步霄了。
因为不能用仙身长时间游走人间,步霄一时又不想回去,故渊便叫他随便变成一个他的贴身饰物,用从生死门穿上的凡皮为器,他再收敛仙气,就可装作故渊本身的一部分,不会影响到凡间气运了。
但步霄嫌弃的打量完故渊的这身凡皮,不想当发冠,不想当腰封,简直是哪哪都不想挂,他想要霸气又尊贵的留在凡间。
于是,他选择蹲在了故渊的头上。
至于金乌,真正的金乌身量巨大不说,还全身燃着火,但总不能真把故渊给烧了,便稍作改变,化了一个小小的金乌样子。
只可惜凡人这些没眼力见的,居然说这是鸡?!
这世间有这么威风凛然的鸡么?!
若不是顾念着天地法则,他都想跳下去啄瞎他们的眼睛!
故渊好一顿哄劝,步霄才熄了火,偏过头去,哼了一声。
他这一偏头,不知道是动作太猛还是如何,头上一根毛翘了起来,半天没下去,已经有好几个姑娘满眼含着喜爱的频频看了过来。
突然一个女人尖声叫了起来:“啊!我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竟然将我的头发折断了这么多!我我我我跟你们拼了!”
又一轮的掐打开始,众人看着她们开始互相扯头发,表示,一切发生得太秃然了。
中间的男人从一开始的劝架也变得有些木然了,只是眼里还是露出些许心疼和无能为力。
这轮打架犹如垂死之前的挣扎,分外热烈,并时不时的伴随着女人们的声声尖叫,心月表示耳朵受不了,便将手从故渊手里扯出来,撸起袖子,二话不说,将中间那个男人按住便揍了起来。
不知道是揍得太有节奏还是太过突然,渐渐的“嗷嗷”声代替了女人的尖叫,再后来,男人的嘶吼声变成了求饶,女人们终于一脸懵逼的停了下来,等反应过来后纷纷准备扑上去解救。
“你做什么?你放开张郎,有什么事你你你冲我来!”
“你又是哪儿来的小浪蹄子?!我们公平竞争便是,你凭什么要打他啊?!”
心月听见有人在问话,停顿了一下,指着自己无声的问故渊,是在说我吗?
故渊幸灾乐祸的点了点头,心月盯着女人们的眼神顿时由同情变成了凶狠。
女人们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心里一咯噔,胆怯就冒了出来,但话都说出口了,便还是往男人身边慢慢挪步。
张郎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连忙泪流满面的抬起头呼救:“小翠!红莺!桂花!你们快来扶我一把,我要去官府状告这个恶妇!当街打人,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许是叫唤得久了,他那把温柔蜜嗓像被撕裂一般刺耳难听,但他还是尽量将字句咬得清楚,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然而女人们已经心生退意,再一看张郎抬起的那张脸,顿时迈不开腿了!
本来就不甚英俊的脸已经肿成了一头猪,还是一头紫黑紫黑的猪!
关键这猪脸上涕泪横流,十分恶心,场面一度安静尴尬起来。
女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搡起来:“那什么,小翠,红莺,桂花,他刚刚喊的是这三个人对吧?危难关头才见人心,这时候他惦记你们定然是心中真的有你……所以,你们去吧,你们是真爱,我……我服了!”
说完竟然提着破烂的裙子跑了!
有一就有二,断断续续的有人说道:“也没喊我的名字,我也走了……”
最后独留被点名的三人立在原地,小翠、红莺、桂花面面相觑,谦让起来:“姐姐们身手甚好,妹妹我柔弱多病,咳咳,还得赶回家熬药……”
她要走,其他两人自然不让:“妹妹谦虚了,刚刚那指法掐得如同针灸,都是按着穴位来的,没三五年的功夫我都不信!姐姐才是真的佩服!”
三人本是想恭维对方让对方去救人,结果恭维着恭维着竟然走了心:“哦哟,都是姐妹,便别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我瞧着妹妹不但长得好看,连指上的丹寇也是极为漂亮呢!”
“哪里哪里,姐姐的发髻梳得才叫一绝呢!”
“还是你身手好!”
“还是你脸蛋靓!”
“哪里哪里。”
“说道说道?”
“交流交流?”
“甚好甚好!”
三人相携而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
张郎回过神来,伸出手,深情得鼻翼都扩张了:“小翠!红莺!桂花!你们回来!我对着这牌坊指天发誓,我是真的爱你们啊!”
牌坊:“……”
金乌步霄:“……”
万万没想到这结局的故渊:“……”
心满意足的心月拍了拍手,准备走人。
张郎撕心裂肺也没换得那三人回头,心灰意冷之下,回头看了眼心月,不知道是不是被揍得头晕眼花还是神志不清,虽然他不认识她,却突然觉得,收起冷厉和凶狠的心月比走掉的那群无情婆娘好看多了!
于是他一把抱住了心月的腿,死死不松:“是你将她们都赶走了!我的爱丢了!心也空了!我不管,你要赔我一个夫人!”
故渊这“风月上神”可不是白当的,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当下抽出折扇往那张郎头上一敲,人就晕了过去。
步霄见此传音讽刺他:“哟,下手这么重?人家姑娘打半天都没把人打晕,你怎么回事?莫不是吃醋了?!”
故渊:“我的人他也敢肖想,这已经算轻的了。你别自己谈情说爱就把别人都往那上面想好吗?!”
两人斗完嘴,却见心月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
心月一脸怀念的看着那个牌坊,看着那个倒地不动的花心男人,看着早已跑得不见踪影的女人们,再看了看自己的手。
迎着故渊的疑惑目光,她再次扯动嘴角上扬,开心的说道:“我想起来了!此种情景从前发生过,主人便是以此事为契机,与我讲何谓专情的!”
“……”
从前发生过的意思是,曾经也有个用情不专的男人被她打过,故渊细思极恐之下,莫名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