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年男子出现在醉香楼时,一骑黑骑以极其迅捷的速度从后门奔进了县尹府。
当帖木儿拿到黑骑传来的情报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就连白日里难得的一丝喜悦都被打散得精光。
真金示意黑骑退下,只留下自己单独一人在旁伺候,只是看着帖木儿面如深潭的脸色,真金知道,此刻一言不发才是最好的选择。
过了半晌,帖木儿缓缓将手中的情报放在桌案之上,沉声吩咐道,“去请吴法言大人。”
真金面色微带诧异,虽然知晓二人已经算是不正式结盟,但真正互相交心到何种程度,这显然并不是真金等人可以妄测的,而且这本就是一件不能揣测的事情,毕竟官场上的结盟,面上有多牢固,私下就有多阴暗。
真金打消心中的疑虑,连忙行了一礼,便去请吴法言去了。
等真金退出屋去,却听帖木儿轻声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样的情形,方才让帖木儿如此的顾忌。
吴法言来得很快,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面色同样阴沉得难看。
真金奉上茶水,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大人不知有何事找我,想必并不是什么好事。”吴法言的话很直接,想必也是想让帖木儿也直接一些。
帖木儿直接将案上的情报拿起来,一脸沉重地递给了吴法言。
吴法言微愣,因为文首的两个字便足以说明这份情报的重要性,“御批!”
这件情报之中居然涉及到至正帝?
吴法言回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情报递回去,却被帖木儿抬手阻止,直接示意他接着往下看。
看着帖木儿阴沉的脸色,吴法言也不再顾忌这些俗礼和规矩,一目十行,很快便将情报扫视完毕。
但仿佛是为了确定什么一般,吴法言并没有直接合上信纸,反而是又重复看了好些遍,终于铁青着脸将信纸还给了帖木儿。
堂中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局势已经糜烂至此了么?”吴法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足以看出虽然面色尚算冷静,但内心已经极度地不安。
帖木儿抬首看了看眼前这个自己精挑细选的盟友,轻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摇了摇头,示意确实如此信中所言。
其实眼前的情报原本非常简单,归结起来就是一件事,至正帝震怒,下旨斥责兀鲁尔哈领军不力,节节败退,有辱蒙古大军威名,剩下来的都是帖木儿在京师的谋士所叮嘱的种种退路罢了。
此刻帖木儿将这封情报毫无保留地给吴法言看,自然也代表着一种态度。
吴法言无奈苦笑一声,缓缓起身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法言定当全力以赴,支持大人。”
话中之意,无论帖木儿选择是进还是退,吴法言都将毫不保留的支持,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退步。
帖木儿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眼前的情报微微出神,显然他此刻心中也没有定计。
但很快便有人给他做了定计。
一骑黑骑可以称得上是肆无忌惮地闯进了县尹府,甚至于连衙役想要阻拦问上一二都被他直接用鞭子抽到了一旁。
真金很快便将黑骑带到了帖木儿与吴法言面前,甚至都没有经过禀报的程序,因为一切都在于黑骑腰间所插的黄旗。
帖木儿与吴法言面色齐齐一变,快步走到堂中,将那驿卒扶了起来,而那驿卒也不客气,直接将背上所背负的信报呈给帖木儿,便直接退了出去,留下一脸震惊的帖木儿与吴法言,封文上写着帖木儿与吴法言亲启,而印文上则是平章政事的章印。
是何等紧急事务方才会由平章政事直接向二人发文,而且是通过八百里加急发出,而按照帖木儿的测算,自家信使递出消息,几乎比平章政事早出七八个时日,两封信件居然同时到达,可见京中形势确如自家情报所言,已经呈急转直下之势。
帖木儿心中微微一叹,恐怕自己元朔之前返京京城之事,已经彻底告吹了。
按照规矩,二人一五一十地在封文上盖上自己的印戳,轻手轻脚地揭掉封文,这些原本是下人干的事,现在也不得不由两人亲自动手,一切都在于平章政事的特殊性。
事情并没有出乎二人,或者准确说是帖木儿在京谋士的说法,兀鲁尔哈在西北道连连败退,白城周边十二城中已经有六城反叛,前期虽然被兀鲁尔哈打退了好几波叛乱,但这次显然是有所不同,必然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其中穿插串联,将原本各个家族各自为战的局面彻底打消,整合成了一股甚至于可以匹敌兀鲁尔哈的势力。
当然,帖木儿二人又如何不知道兀鲁尔哈的苦衷,虽然坐拥大军,但白城周边特殊形势就在于其极端的不稳定,白城算是其中的特例,是由当时的统治者白家直接过渡而来,拥有着自己独立而且还算强大的军队可以镇住形势,而其他城镇全部都是依靠蒙古大军攻占后,又交由当初的亲近投诚小家族统治,势力和实力都极端堪忧,所以必须依靠蒙古驻军,而兀鲁尔哈所谓的三十万大军,便被如此活生生地拆解打散。
即便是此刻,恐怕兀鲁尔哈也不敢真正将其他城镇的军队聚拢在一起,几乎都可以想见,只要蒙古大军一撤,这些城镇便能轻而易举地易主。
否则到时候兀鲁尔哈就不是领军不力,而是失地之罪了。
结果便导致了眼前的局面,对方整合各方力量攻城略地,而兀鲁尔哈只能依靠手中部分军力,以及各个城镇的败军整合起来与之对战,虽然能够保证其他六城不失,但始终无法打开局面。
而按照帖木儿京中谋士所分析,兀鲁尔哈最好的选择便是移军白城,将所有其他城镇的军队全部聚拢到一处,以白城为依托,与叛军决战,当然,这一谋划的前提就在于叛军必须要攻打白城,而帖木儿恰好知道,这些人肯定会攻打白城。
有人在其中串联笼络,如果说不是风雨间,帖木儿几乎可以将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当蹴鞠踢。
平章政事的令文很简单,显然也做好了兀鲁尔哈移军白城的准备,让吴法言早作准备,而为了应对眼前局势,尽可能保证周边城镇不失,由帖木儿前往兀鲁尔哈军中担任监军,由吴法言在白城全方位支持兀鲁尔哈的一切军需用度。
二人埋头看完简单的令文,蓦然同时抬头,互相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原本还指望兀鲁尔哈能够派出军队前来协助镇压城中愈演愈烈的流民态势,现在倒好,恐怕这个打算已经彻底告破,甚至于局势会不会更加不堪,而二人刚刚结成的同盟,现在因为一封令文而不得不暂时打乱了计划。
但谁也没有提出一句反对的话,原因很简答,帖木儿身为皇族,必须听令行事,监军一职责任重大,当然,象征意义更大,帖木儿心中都隐隐有些欣喜,至正帝指派自己前去监军,这已经是认可他的表现,显然至正帝对于帖木儿来到白城之后的表现甚为满意。
而吴法言更是无奈,无论自己的野心如何,也不敢在此刻有什么盘算,毕竟求援是求援,让兀鲁尔哈真正移军过来,那便是另一回事,而如果周边城镇被全部攻破,显然,白城必然会是下一个,而这,直接关系着吴家在白城统治的根基。
无论是形势所迫,还是利益所驱,眼下二人的一切都已经被决定了。
二人闭门讨论一阵,吴法言很快便自行离去了,虽然不得不接受眼前的安排,但其中涉及到的问题实在太多,甚至于一些事情必须在帖木儿离开之前有所行动,否则必然将是未来的一大隐患。
吴法言一走,帖木儿便招呼唤来真金和邦察,以及张秀全等人,自然是叮嘱一行人收拾行装,做好离开白城,前往兀鲁尔哈军中的准备。
面对一行人诧异的眼光,帖木儿挥了挥手便将一行人打发走了,此刻的他显然没有什么心情来解释这一切背后所代表的东西。
一切大体吩咐妥当,帖木儿打开窗户微微抬头,眼前所见便是醉香楼最为神秘的四楼,当然,那也代表着雪影所居。
这扇窗户是帖木儿后来专门安排人改制的,当然,谁也不知道帖木儿大人此举有何用意,但自然也不敢违背京中大人物的指令。
帖木儿心中微微一动,接下来的白城,必然将是一场风雨飘摇,而雪影,自然而然也无法逃离。
帖木儿与吴法言并不傻,当雪影出现在县尹府前之时,很多事情便已经不言而明。
苍玄二老沉默地出现在帖木儿身后,等着帖木儿下达指令。
但让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帖木儿居然会让他们再次重返醉香楼的四层,而且提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算的上是荒唐的要求。
无论这个要求有多荒唐,苍玄二老依然老老实实执行了,所以当帖木儿隐藏在檐角,亲眼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被苍玄二老引出,从醉香楼的四层跃出之时,面色前所未有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