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言悚然一惊,抬头看向帖木儿,却见帖木儿同样看着自己,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所想的与吴法言所想之事相同。
堂中气氛顿时一僵,显然帖木儿所提及之事对于二人来说都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现实。
过了半晌,方听帖木儿轻呼一口气道,“那日出现的神秘老者,当真没有任何讯息么?”
吴法言闻言一愣,苦涩地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请暗卫的兄弟分析过,实在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平日里也不见有这号人物在白城出没,因而在衙中没有底册。”
帖木儿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会不会是因为大雪被困在城中的江湖豪客?”
吴法言都没有思考,直接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白城虽然往来商旅和行人众多,城门关卡把守并不算严格,但这些人只要入住客栈,便会进行专门登记,遗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帖木儿抬起头来,轻呼一口气沉声作出了判断。
吴法言点点头,接过话头道,“极有可能便是城中隐藏已久的势力,只是平日里隐藏极好,所以无论是吴家,还是县尹府都没有发现端倪,甚至于他们可能早就已经参与了进来,只是我们暂时还未察觉罢了。”
“听闻最近白家二公子与流民接触较多,会不会与白家有关?”帖木儿闻言微微皱眉,沉吟片刻问道。
吴法言闻言不惊反笑,“这事已然不是什么秘密,老二从小顽劣,何况他大哥早已告知于我,只是说他同情流民,还为此惹得老太爷大发雷霆,估计也就是小孩子的玩闹,当不得真。”
帖木儿看了一眼吴法言,没有接话,毕竟这也算是他们白家内部的家务事,自己插手太多反倒不美。
却见帖木儿摇了摇头,沉声安慰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辛苦吴大人了,接下来吴大人一人坚守于此,我虽有心帮助一二,但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吴法言朝着帖木儿行了一礼,洒然一笑道,“无妨,法言已然习惯如此,有大人在外做我奥援,已然是极为不易,还请大人在外多多珍重,法言等着大人带师回城,得大解脱。”
帖木儿闻言,扔下手中的玉如意,站起身来朝着吴法言郑重行了一礼,吴法言同样一脸肃穆,朝着帖木儿行了一礼,一时间相视无言,剩下的,就只能是交给时间了。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通过时间来验证,或者在时间的积淀之中便能悟透某件事情。
白奉甲盘腿坐在逐鹿山的山顶已经一个下午,依然是眉头紧皱,一脸苦涩,就连一旁的白狼也仿佛感受到了白奉甲此刻心中的纠结与痛苦,站起身来围着白奉甲不住地转着圈。
白奉甲伸手推开白狼凑过来的大嘴,却也知晓白狼是在有意安慰自己,对于白狼通人性的事情,现在白奉甲早已不感到奇怪,甚至于当时白狼送自己与白蓁蓁二人返回白城,送到城西喇嘛寺便主动就此停步,一直目送二人消失在视线之外方才转身回山,当时白奉甲与白蓁蓁便感觉颇为神异,开始还担心白狼会缠着白蓁蓁跟着回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白狼已然是早有打算,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
抹掉白狼黏糊糊的舌头在自己脸上留下的诞水,白奉甲朝着白狼苦涩一笑,轻声问道,“狼兄狼兄,你要是我,你此刻该当如何?”
却不想白狼仿佛是听懂了白奉甲问话的意思,朝着白奉甲大吼一声,不住地将脑袋探向白城所在的方向,焦急地低吼起来。
白奉甲微微一愣,心中哑然,难道白狼真的知晓自己的心意,是想让自己赶紧回到白城去找雪影么?
伸手将白狼拉到自己身侧,强行按着它坐下,不顾白狼的挣扎,抱住它满是绒毛的脖颈,轻声叹道,“可是我该如何面对她呢?”顿了顿,又仿若自言自语地道,“见了面,我该不该问她这个问题呢?”
但可惜的是,白狼哪怕再通灵性,也不能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只能是一个劲的低吼和挣扎。
勉强挣脱白奉甲的臂弯,白狼甩了甩脑袋,理顺了脖颈上的绒毛,转身朝着白奉甲龇了龇犬牙,后腿插入雪中,蓦然朝着白奉甲抛起一团积雪,将白奉甲淋了个满满当当。
仿佛是颇为满意自己报复的结果,白狼朝着白奉甲满意地哼了两声,转身走开了。
白奉甲看着白狼消失的背影,苦涩一笑,提起身边的雪寂,缓缓拔刀出鞘,而雪寂也仿若感受到了白奉甲此刻心中的犹豫,不由得嘶鸣怒吼起来,白奉甲合意境早已熟稔,自然能够感觉到雪寂的心意,无奈归刀入鞘,伸手抚摸着雪寂刀鞘,轻声絮叨道,“雪寂,你也想痴心了对么?”
白奉甲自然等不来雪寂的回答,缓缓站起身来,迎着天空中昏暗落日的余晖,看向白城的方向,那里有自己心爱的人,但自己却没有勇气去见她。
看着缓缓落下的日头,白奉甲心中微凉,却仿佛坚定了什么信念一般,左手紧紧握了握雪寂刀鞘,心中暗道,“影儿,我很快便会给你报仇。”
当白绮罗回到醉香楼之时,雪影一个人正坐在房中此刻依然留着的唯一一扇窗户旁边,看着天边昏暗的落日,不时朝着嘴里灌一口酒。
白绮罗眉头微皱,缓缓走到雪影身边夺下酒壶,沉声斥责道,“你是准备把自己喝死么?”
雪影自然早就察觉到白绮罗的到来,只是一直没有理会,手中酒壶被夺,雪影也不以为意,扭头朝着白绮罗凄然一笑,“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白绮罗微微一窒,雪影被禁足,自然是她下的命令,只是看着雪影此刻的模样,她终归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更为重要的是,经年身处风月场所中的她,自然清楚贞洁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婊子最知情意重,谁不想将自己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爱人呢?
初见面时,白绮罗以为是雪影与白奉甲二人情难自制,方才发生了此事,还想着将守宫砂之毒一事等见到白奉甲之后再告之于他,也好让白奉甲更加信任自己。
现在即便知晓了有内情,但她并没有强迫雪影,毕竟身处此地,又有多少女人真的能为心爱的人守住自己呢?雪影没有守住,她,自然也没有。
略带怜惜地摸了摸雪影的头顶,轻声叹息道,“影儿,姑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从姑姑将醉香楼交给你的那一天起,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你一意孤行,姑姑终究无法继续让你留在这里,你也要理解姑姑。”
雪影如何不知白绮罗所说乃是实话,顺势歪倒在白绮罗怀中,眉目垂泪道,“谢谢姑姑。”
见雪影垂泪,白绮罗也跟着垂下泪来,抚摸着雪影的秀发涩声道,“影儿,归根到底,咱们娘俩都是苦命的人,造化弄人啊。”
雪影拍了拍白绮罗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没有说话,抬头看向越垂越低的落日,轻声道,“姑姑,所以我们都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是么?”
白绮罗闻言一愣,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原本以为雪影只是受了老驼背的影响,想要挽救那些流民一二,没想到雪影是将自己也置身其中,改变流民的命运,何尝不是她改变自己命运的一种尝试呢?
只是,命运真的能够这么轻易地改变么?
白绮罗缓缓摇了摇头,至少以她的经验来看,所有妄图改变自己命运的,往往都没有那么顺心如意。
比如那个初见之时,手持一柄破铁刀便想救下一个丐女的瘦弱汉子。
一念及此,白绮罗眼中的泪水不由得流得更快了,伸手擦了两遍都没有止住,但即便已经猜想到了结局,她也并没有改变自己打算的意思,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也在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白绮罗抬起头来,顺着雪影的视线看向天边那轮快要沉没的昏黄日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带起一丝笑意,无论如何,一想到很快便能见到他,哪种死法都不会让她感到惊讶。
张一丰难得的安静下来,即便是腿上不时传来的疼痛也没有让他象往日一般哼唧出声,只因为眼前的场景让他非但忘了疼痛,更是满腔的怒火。
在他身前,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与他胸怀着同样的怒火。
在人群的最前方,两个汉子长身而立,自然分别是王仙芝和石头,一高一低虽然颇不和谐,但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个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着他们身前的那一块墓碑之上。
哦,不,准确的来说,如此不堪的木牌根本就不能叫做碑,那是用王仙芝临时砍来的一截木头劈出来的,这些平常人眼中又臭又脏的可怜人,挤出自己指尖的精血,共同书写成了木牌上的一行字,“老菜头之墓”。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城北哪条街巷,只知道他很早便来到城南扎根下来,与他们一起生活,直到今天。
所有人也都知道,此刻的墓中只是掩埋了一个碎碗,还有一根木头,那个碎碗是老菜头平日里用来吃饭的,那根木头,则是他用来防狗的。
他最好的一只碗,被他用最大的力气砸在了城卫军的身上,而他最珍贵的一只碗,则被他用自己的生命,从高台之上砸下。
砸碎了碗,唤醒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