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言虽然没有预料到对方会使出苦主求告这一招,但这个节骨眼上木花直接痛下杀手,既解决了自己当前军队与自己反目的危机,还将矛盾转嫁到对方根本无法追究的军队身上,同时也把木花等人拉到自己同一阵营之中,显然是正中吴法言下怀。与此相比,民众可能的一些反应反而不值一提了。
“事不宜迟,那本将军可就带人去运粮了。”木花丝毫没有将刚才从自己手中逝去的小生命放在心上,反而得意洋洋的笑道。
旁边的那人淡淡的道,“木花将军,现在是特殊时期,虽然是你夺下了这仓粮,但你自己一个人独吞,不太合适吧?”
“哼,言叙文,什么意思,你是想跟本将军抢么?别以为大将军宠信与你,本将军就怕了你。”木花冷哼一声,根本没有退缩的意思。
这言叙文却是个汉人,在满堂蒙古将军中显得尤其扎眼,但其面色冷淡,丝毫没有怯场畏缩之意,朝北方抱拳行了一礼,“大家都是大将军麾下,本就不分你我,再说帅帐虽然缺粮,但也不愿与各位将军伤了和气,只是现在各城缺粮,如果你一点都不分润一些给其他将军,想来也说不过去吧。”
“就是就是。”刚才没有言语的几个将军见帅帐前来之人都如此说了,自然连声附和。
这木花虽然莽撞,却也实实在在是一员猛将,一干人等明面上自然不敢与他直接相争,现在言叙文主动站出来说话,却是大家的一个机会。
“言叙文,你这是故意挑拨。”木花怒目圆睁,逼视着言叙文。
言叙文却不理他,端起茶水轻抿一口,淡然道,“是不是挑拨,各位将军心中自有论断。”
“嘿嘿,木花将军,言将军说得有理,又不是只你一家缺粮,好歹分兄弟们一些吧。”坐在木花对面之人笑道。
“你,言叙文,算你狠,老子记住了。”木花怒道,却也不敢真的犯了众怒,只得气呼呼的朝外走去,一干将军见状也纷纷起立,朝着言叙文浅浅行了一礼,赶紧追着木花而去,深怕去晚了就没自己的份了。
见一众人等散去,吴法言轻呼一口气,朝言叙文深深行了一礼,“小侄拜见言叔叔。”
听这话语二人却是熟识。
言叙文站起身来,“哈哈,小吴大人不必客气,刚才这些老丘八在这儿不便相见,此次却是苦了你了。”
吴法言叹道,“叔叔,刚才要不是你帮忙,恐怕法言今日连这道门都走不出去啊。”
言叙文拍拍吴法言的肩膀,笑道,“不必如此,白城虽然缺粮,却不至于缺到如此地步,你这还得多费些心力。”
吴法言听言叙文言语之间,还是揪着粮食不放,心中也只能无奈叹息,又赶紧转过话头,抓住机会向言叙文探听情报,“叔叔,以往缺粮,却也没见各位将军一股脑的来要,为何此次形势如此紧张?”
言叙文四处打量了一圈,吴法言连忙屏退左右,言叙文方才轻声说道,“现在军情紧急,周边各城流民日多,不少地方大族都有异动,虽然大将军英明,击败了不少势力,但就怕这些人和流民搞在一起,终究是个大隐患啊。”
吴法言一惊,赶忙追问道,“叔叔的意思是可能要打大仗?”
言叙文轻轻点了点头,望向吴法言深沉道,“这次大将军遣我前来,一则是要粮,二则是要问问你父亲,这次周边生乱,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根据大将军掌握的情况,很可能就与白家有关。”
“白家?”吴法言装作一惊。
“你自然知道这事非同小可。白家蓄谋一百年,底蕴力量不可小觑,他们肯定也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再加上帖木儿这时候前来,你们吴家可不轻松。”言叙文一直观察着吴法言的神色,却见他满脸惶恐,心中叹道,不知白城这次能不能挺得过去。
言叙文虽然跟吴法言说了很多,而且都是实话,但显然没有全说,此刻白城周边的形势之复杂,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现在白城虽然乱,但并没有达到不可控制的那种乱象,按照言叙文的猜测,不排除白家有驱虎吞狼之意。
临走,言叙文叮嘱吴法言抓紧行动,尽快筹措军需,否则刚才所说的移军就食虽然是为了迷惑一干将军,却也不是一句空话。自己则赶紧趁着一干人等为了一仓粮食争夺之机,去吴家找吴家老爷子吴清源了。
看着言叙文离开的背影,吴法言眼中闪现出一丝狠厉。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他们吴家背后的手,也是他父亲牢不可破的隐秘关系,表面看他们吴家只有一个族叔在朝廷任职,还是帖木儿死对头的右丞相一系,但只有吴法言才知道,其父吴清源借助白城交游之广泛,每年吴家通过白城所敛财富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但自己根本留不下多少来,几乎全部都去喂背后的这些狼了。
吴法言轻哼一声,刚才自己借木花之手,可以说是与百家盟打了一个平手,自己没能得到那些粮,百家盟也没能保住。但现在军方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头上,显然之前的策略得有所调整,必须在尽快满足兀鲁尔哈需要的情况,得将粮草掌握在自己手中,难道真的要动自己身后那些家族么?吴法言显然是不愿意的。
吴法言盘算片刻,最好的对象,自然还是百家盟,手中最好的枪,那自然是以言叙文为首的军方势力,如果巧取不过来,那就豪夺吧。
帖木儿能给钱庄和米面行掌柜的开会,吴法言自然也会。
只不过相对于帖木儿的恩威并施,吴法言则温柔得多,只是再次请出了木花,用木花的刀子逼着大家开仓卖粮。
谁敢与军队作对?
无论是不是百家盟的人,此刻都只能暂时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
只不过吴法言承诺,一定用新钞从各个老板手中买粮,决不让大家受一分损失,好歹是让这些已经面如死灰的掌柜们缓和了一下神色。
“钱老板,这次怎么军方给牵扯进来了,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孙老板对着钱老板埋怨道。
“哼,我拦,那木花直接将褚老板儿子摔死的时候,我怎么没见有人敢上去拦?还有人自以为得计。”钱老板此刻也是怒火中烧。
现在各支军队的重点都放在了粮食上,下一步显然会转移到自己重点囤积的棉麻上,从这次兀鲁尔哈让自己麾下一股脑前来白城,除了要粮,也是向吴家施压,逼着吴家再次站稳自己的立场,但也可以看出现在形势之紧张。
如果要打起仗来,棉麻价格肯定上涨,但自己能不能从这些丘八手中保到那个时候呢?连钱老板自己都没有底,如果真要让自己动用自己的底牌,如非关键之时,钱老板绝不会行此下策。
“你!”孙老板面色涨红,但显然顾及对方的身份,也不敢发作。
“好了,二位老板,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谁也不曾料到这吴法言一招祸水东引,直接将军队的目光放到了咱们身上,显然他也不顾及什么名声了,褚老板的小儿虽然是那木花所杀,吴法言却也躲不过那悠悠众口。再说,这次虽然我们没有得计,他吴法言自然也不好受,帖木儿更不好受。”赵老板冷静的说道。
“那现在怎么做?”钱老板问道。
“哼,他们要买,我们自然得卖,但卖给谁,怎么卖,我们自然得好好筹划筹划。”
钱老板眼睛一亮,“哦,怎么说?”
三人立即轻声谋划起来。
城北一家普通人家,当家的就是个老实汉子,平日里就在利升米面行干点杂活,今天虽然与往常一般回到家中,但却给左邻右舍带回去一个不安的消息,“城外的军队都要开进来抢粮了。”
“这帮狗日的蒙古人,这是要断了我们活路啊。”
“这帮卖粮的也不是好东西,上次抬价那么高,这次被当兵的抢了也活该。”
“哎,老爷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只要白城还有粮,哪怕我们卖儿卖女,好歹还可以有口吃的,要是都被那帮当兵的抢去了,我们接下来吃什么啊。”
“他们能抢,我们怎么不去抢?”
“抢,你抢得过谁?那些米面行,还是当兵的?瞧瞧你这二杆子身板,风一吹就倒,你还抢,你吃屎吧。”
“你。”
“那既然不能抢,那该怎么办?”
“找吴家去啊,他吴法言是我们的父母官,就该为我们做主。”
“对对对,找他们当官的去。”
城南,张二狗平日里就是个小混混,坑蒙拐骗偷一样不落,好歹是能够把自个养活好。今日却见他扛着一袋子粮食偷偷摸摸藏了起来。张二狗朋友很多,虽然都是些狐朋狗友,他有粮食这事自然没瞒过他的朋友。
“好家伙,现在都缺粮,你这倒好,这么多粮食,又从哪儿偷来的?”
“嗨,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两日城南板桥当铺有人派钱,说这两日那些米面行就要大量出货,只要拿着他们的钱,替他们把粮食买回来,自然会给我们一些抽成。”
“还有这等好事?”
“那当然,还不快去。”
“走走走,一起去,一起去。”
白城的风云,再一次被搅动起来。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主角,是这些平日里谁也看不起的贱民和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