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言的面色很难看,听着逐渐远去的轮椅声,伸手将茶案上的茶杯拂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响声,将远处的蒙放吸引过来,慌忙扑倒在地收拾起来。
看着面前不复往日傲然模样的蒙放,吴法言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对于吴法言而言,此前有多么厌恶百家盟,此刻便有多么的欣赏百家盟。
因为现在的百家盟,是他手中最挣钱的产业。
想想每天从无数的军工坊中产出的武器装备,即便无法变现,也将成为他手下军队的武装,这对于即将到来的乱世,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而这些,都得益于百家盟的存在。
吴法言很快平复了心情,一挥手,蒙放慌忙躬声行了一礼,弓着背退了出去。
自从想明白古尔赤存在的意义之后,吴法言对于百家盟也有了新的认知。
毕竟他知道,在百家盟中,古尔赤占着不小的股份,而这些,现在看来,都是兀鲁尔哈的东西。
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能得到的,不让对手得到,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即便现在兀鲁尔哈还算是他盟友,至少也算是有着共同敌人的朋友。
思虑片刻,吴法言握了握拳头,还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帖木儿已经说话了,而且也给足了自己理由,那自己自然没有理由因为此事恶了帖木儿。
一念及此,吴法言不由得面露冷笑。
帖木儿是一个记仇的人,虽然他平时并未表现出来,反倒是给下属一种异常开明的感觉。
但经过此次事变,很多曾经隐藏得很好的秉性再无顾忌地展现出来。
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模样,即便回到大都,也无法回到原来的地位。
所谓的权贵,对于异类,从来都是弃若敝履。
帖木儿现在,就是异类,而且还是一个怪异的异类。
在前往地牢的路上,帖木儿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的那个嫡母知晓自己眼下的模样,会不会梦中都会笑醒。
但帖木儿并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因为他早就已经有了计划。
既然弯刀已经出鞘,自然不在意多沾染一些鲜血。
身后的盔甲人静默地看着前方的路,一双手异常沉稳,只是因为盔甲的原因,让他的每一步行走都变得异常的沉重。
“真金,你会不会怪我?”帖木儿收敛思绪,抬头看向前方高耸的地牢牌楼,轻声问道。
跟在他身后的,只有盔甲人,至于隐藏在暗地之中的狼逐卫,自然听不到他的轻声言语。
难道眼前的这个盔甲人便是真金?
只是真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番模样?
盔甲人的回应消除了所有的疑问,只听头盔后传来一声闷响,“小王爷能绕过小的这条狗命,已经是万般开恩,真金感恩尚且来不及,又如何会埋怨。”
原来盔甲人当真便是真金,也难怪当日雪影会觉得这个声音有种熟悉的感觉。
帖木儿轻叹一声,沉声道,“想来当日也是本王太过恼怒,一气之下给你铸了这身铁甲,让你就此困在其中,虽然是怒你不争,但终归处罚得太重了。”
真金闻言,哪里还敢让帖木儿继续说下去,慌忙松开轮椅走到前面,单膝跪倒在地,朝着帖木儿涩声道,“小王爷万万不可这般说,当日确是真金不善指挥,还故作聪明,贻误了战机,差点让小王爷身陨,这些都是真金罪有应得的。”
帖木儿默默地看了看一脸真诚的真金,缓缓收回视线,没有再说话,挥了挥手,示意真金继续推着自己向前。
眼前的地牢并不大,只是县尹府的一个附庸,或者只是一个过渡,等到相关的程序走完,大部分犯人都会移交到鬼狱去,那里更加安全,也更能最大可能地折磨人犯。
当日张一丰能那么快移交到鬼狱,也是因为当时抓捕的人员过多,眼前的地牢容纳不下。
真金缓缓推着帖木儿入内,一路上自然无人敢前来阻挡,甚至于所有的人都似乎提前知晓了消息,远远地退避开来。
帖木儿仿若睡着了一般,手指轻轻磕碰着扶手,口中哼唱着莫名的歌谣。
真金知道,那是蒙古草原上的一首牧歌,讲的,是一个年轻的牧羊人,见到自己心爱姑娘的故事。
真金心中一动,似乎知道了什么,但他不敢问。
若是以往,他已经问出了口。
但现在,他已经不会,也不敢。
帖木儿不是曾经的帖木儿了,他自然也不再是曾经的真金。
忠心不会变,但人是会变的。
地牢很窄小,但现在却很宽阔。
因为眼下整个地牢只剩下一个人。
至于其他的犯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即便是牢头,也只知道昨夜,仿佛一夜之间,牢中所有尚未审结的人犯都消失了一般。
只关押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即便牢头是一个快五十的老汉,但他也知道,这女子便是旁边醉香楼的雪影姑娘。
他曾经跟着蒙放前往醉香楼,远远地看过雪影一眼。
帖木儿缓缓来到牢门口,手臂微抬,真金轻轻躬身行了一礼,远远地退开了,将空间留给了一男一女。
“雪影姑娘,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仿佛是老友重逢,帖木儿阴恻恻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缕淡淡的柔情。
一直沉默面壁的雪影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面具遮面的帖木儿,身体抑制不住地产生了些许畏惧之意。
眼前的人,让她产生一种从内而外的厌恶,以及畏惧。
并不单是那张可怖的脸庞,更在于他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的阴冷。
“雪影感谢大人看顾,小女子一切都好,不劳大人记挂。”雪影虽然说着感谢的话,但声音中却没有丝毫感情色彩。
她虽然没来过牢房,但也知道,原本的牢房绝非现在的样子,想来那远远跪着的牢头,也受了不少罪,要将原本污浊的牢房收拾得这般整洁,自然要下不少功夫。
而这些,想必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
帖木儿笑了,看着雪影的面容,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往日的美好。
但他很快又愤怒起来,因为他猛然想起来,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让人嘲笑罢了。
帖木儿猛然一拍身下的轮椅,看着雪影面无表情的面庞,轻吁一口气,平复了一番心情方才淡然道,“本官此番前来,乃是想与姑娘商量一下合作之事,还请姑娘不要意气用事。”
帖木儿的话显然出乎了雪影的意料,她已经做好了遭受折磨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从帖木儿口中说出了合作二字。
雪影不由得嗤笑出声,“大人说笑了吧,你我自何处来的合作的可能?”
帖木儿看着雪影因为气恼而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丝满足的感觉,直看得雪影浑身发冷,方才收回了视线。
“事情很简单,只要姑娘劝说绮罗楼主,交出手中所有暗探,本官便允诺,会放你们所有人离开。”帖木儿强行不让自己的声音那般幽冷,轻笑道。
雪影闻言,心中一突,顿时也已了然,吴清源即便如何不堪,但他终归是白绮罗,以及醉香楼的庇护之人,现在吴清源一死,醉香楼即便未倒,恐怕也离之不远了。
“大人说笑了,小女子已经离开了醉香楼,楼中的事情,自然与小女子无关,想必大人是找错了人了。”雪影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让帖木儿找不到把柄,但却低估了帖木儿。
只听帖木儿轻笑一声,双手一滑,轮椅顺势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显得颇为飘逸,有一种当日那个俊朗飘逸的年轻人重新回来一般的感觉。
“雪影姑娘低估了自己才是,”帖木儿止住笑声,“当日在下只不过是用姑娘的一个秘密,便从绮罗楼主哪里换了吴老家主的一个大秘密,想来姑娘在绮罗楼主哪里地位颇高才是。”
雪影闻言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却听帖木儿接着道,“只是现在本官手中已经没有了什么好的筹码,也只能是劳烦姑娘亲自出马一趟了。”
雪影转头看了看眼前曾经夺取自己最美好东西的年轻男子,眼神之中隐藏很深的仇恨一瞬间暴露出来,犹若一道惊雷直接扑向牢门口,伸手朝着似乎放松了警惕的帖木儿抓去。
只是她低估了帖木儿,或者说,低估了现在的帖木儿。
已经死过了一回的帖木儿,对于自己的生命,自然是无比的珍视。
双手轻轻一滑,轮椅顺势向后挪出一步距离,让牢中的雪影,似乎再努力一点点,便能抓到他一般。
但这个距离,已经成为一道天堑。
真金带着牢头快速奔了过来,却见帖木儿一脸笑意,看着对面重新恢复平静的雪影道,“姑娘体弱,禁不住在下这般苦难,本官也不想你受这般苦痛,”顿了顿,打量了一番雪影的身形,有些无奈地道,“但此事对本官异常重要,若是姑娘迟迟不应,恐怕本官也由不得让你吃些苦头了。”
雪影抬眼斜睨着帖木儿,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一般,嗤笑一声道,“那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