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来势强劲,外放的气势更在一瞬间让秦慕风寸步难移,与当日剡坑内楚天瑜所放的威压别无二致,虽然只是一瞬,但已足够让这一脚的威势尽数泄在秦慕风身上。
秦慕风无路可退,内息停滞,“慢!”卢一涵急声叫道,男子却已来不及收招。秦慕风当下站定,使出八极拳一招“鹤步推山稳”迎上,“嘭”的一声,断石分金的一脚与秦慕风“鹤步推”结结实实的碰在一起,霎时将两人各自震开,秦慕风一连十多步直退到墙脚下,只觉手臂发麻,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气都喘不上来,忙在墙上一靠,听得“哗啦”一声,白墙黑瓦在秦慕风脚边轰然崩塌。
这个势头,虽与蒋玄相比还差着些,但也绝非寻常,“呼~”秦慕风抚着发麻的手臂,舒了好长一口气,才站起身,“孩子,你没事了?”卢一涵奇道,见秦慕风顺了口气便已无恙,心下喜欢得紧,转眼瞟了个责备的眼神给男子,“鲁莽!亏的这孩子抗揍,不然可不好向秦家交代!”秦慕风听闻“抗揍”二字,一时傻笑起来,卢一涵却画风一转:“啊呀,瞧我这记性,鸡还炖在锅里呢!”
“今早出去,发现外面把你的事传遍了,刚好想告诉老娘,谁知你本人就来了,得罪,得罪!”秦慕风点点头,心内了然,当下行礼见过男子,随后二人一个“得罪”一个“不打不相识”的谦让起来,“嗯……那年宗尧兄弟托人寄信给我,只是放心不下这处秦家祖宅,所以我便携家眷来此暂居,不曾想一住便近五年多。”男子搓搓手,看出秦慕风疑惑,解释道。
席间,几人将话谈开,一阵排资论辈方才理清关系,“原来老夫人是秦良兄弟的姑婆,那我也不客套的叫您一声姑婆了!”秦慕风道,“不知可否有秦良兄弟的消息?前日我在城中遇见阿铁哥,说他在举人老爷离世后便不知所踪了。”
当年,秦家一门几十人因获“谋逆”罪名,不得不离开嵊县,惟有秦良因醉心于经典之学,独留在垂青他的举人老爷家中用功读书。
“嗯,秦良那孩子是读书做官的料子,那举人老爷离世后,我们本想让他居住在这里,谁知那孩子却说要去庐陵县,那有个王先生可以教他读书,我们也就由着他,谁知刚收拾妥当,秦良突然接到一封信,说那知县被调去南京做什么主事,然后就奔南京去了,之后又说入京了。”卢一涵道,“这官场上的事弯弯绕绕的,我们平头老百姓实在弄不清。”
“娘啊,错了,两年前秦良是跟着那王大人入京,但去年又是回到南京啦!”男子更正道,“这弯弯绕绕的是好事儿啊,树挪死,人挪活嘛,你想啊,入京一年后再回南京,怎么着都是升官了啊!”
“哦?这个王大人,可是阳明先生?”秦慕风忽道,当年落难之时,正是举人老爷请来这位阳明先生牵住那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王将军,不然恐怕秦家连嵊县都出不了。
“是了是了,秦良就是跟着那个阳明先生。”男子道,“据说,这阳明先生当年龙场悟道,把那边荒蛮的苗民都教化了,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哦?”秦慕风满眼欣喜,听闻阳明先生能靠着学识教化苗人,当下去往书院探究事物本质的心更坚定——毕竟,他还有那个虚妄的使命,“是了,姑婆,刘叔,你们可知我父亲他们在哪?如果可以联络上的话,烦请转告一声,我要晚点去找他们。”
“嗯,他们在大同总兵王大人手下操练军士以御外敌。”刘倾川道,“小风你有什么要紧事?”
“此前遇到爷爷与他的好友一同建议我去书院学习。”秦慕风如实答道。
“哦?朗清大哥?”卢一涵惊道,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还在人世?”
“是啊,只是爷爷不知有何要事,那夜与我叙完便与张南月前辈一同离去。”秦慕风道。
“张南月,难道说是廿八都那个张南月!”刘倾川闻言也是一惊,“他也还活着!”
“那一定就是他了!好!好!好!”卢一涵激动不已,内伤牵起又一阵猛咳,吓得连小孩在内的三人赶忙劝止,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末了又冒出一句“一定是这样!”喜乐溢于言表。
“当年我娘身中奇毒,药石无救,是你爷爷以身试毒,散尽全身功力为她疗愈,而他自己毒气攻心,备受煎熬三年后将秦家交予你父亲打理,自己悄然离去,姨夫秦朗淖,也就是你爷爷的亲兄弟,继承家业无望,一怒之下带着秦易愤而出走。”刘倾川解释道。
“姑婆,不用担忧,爷爷他因祸得福,踏入天堑境,还是生门!”秦慕风宽慰道,这件事当日秦朗清只字不提。
“吉人自有天相,真是老天开眼啊!我那姐夫就是太小家子气,好在现在,秦易与秦宗尧又走到一起,倒也老好!对了,刚才你说要去书院读书?”卢一涵一阵感慨,终于把话引回,“那也挺好,姑婆等着你们做状元!”
“这个……”秦慕风挠头,他去书院,一来是因当日秦朗清与张南月所说自己太过心焦,需以读书修心,而来正是因为那鹿门书院为理学大宗谈经论道之所,对于这世间的真理有独到的见解与领悟,而秦慕风正是需要以此来提升自己的精神修为,从而为日后寻回“魂魄”早做打算。
“小风,别看你们秦家现在人丁不多,可是秦家聪明啊!”卢一涵续道,“短短百年间,嵊县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宗族,都与你们秦家有些关系,要么像秦朗淖与我姐姐那般联姻,要么像你爷爷与张南月那般交好!”
“那么说,若是我届时找天道门清算还有些助拳。”
“呸!”卢一涵怒斥一声,对天道门三字颇为憎恨,“与天道门有仇隙的可不止你秦家,天下一大把呢,只是一直没有个领头的,要是你去天道门,托人给姑婆捎句话,让你刘叔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那日后一定邀刘叔助拳!”秦慕风拱手道,“今日冒然来访,叨扰姑婆刘叔了!”
“看你说的什么话,这本来是你秦家的宅子,姑婆一家不过是蹭着住罢了,听姑婆的,今晚就住下!”卢一涵见秦慕风有要走的意思,不顾空中秋日高悬,定要秦慕风留宿,“而且你今天回来肯定是想家了不是!”
“也不知道是想家还是想图点别的什么。”几人正半推半就间,门外冷不丁的传来一阵冷笑。
“娘!”小儿闻声欣喜不已,丢下手中碗筷就向门口跑去,孰知——“一边去!”
冷冷的一句话让小儿愣在原地,一个女子蹙着眉踏进院里,只见她:下巴尖长,颧骨高突,嘴唇细成一条线,走到三人眼前叉腰站定。“素芹,你回来了。吃饭了没?”卢一涵笑呵呵的客气道。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素芹一瞟秦慕风,没好气的应道,“这秦公子的教养可还真好!见了人也不叫一声,这是看不起穷人家?”
“阿婶!”
“诶!可真乖!”素芹扯着嗓子,“不知道秦家大公子有何贵干呐!”
“只是想……”
“我可得跟您算算呢——您看啊,我家倾川又是帮你们看着宅子,又是打理田产的,那么多年任劳任怨,现在您这一个招呼都不打的回来,我们这一家子难道露宿街头去!”
“我并无……”
“我们虽然老实本分,但也不是你们秦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才!”
“阿婶,您误会了,我此次……”
“误会?哈哈哈哈,你们大户人家也得讲理不是?就算我们家倾川没什么本事,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素芹一顿连珠炮,直将秦慕风压制。
“阿婶说的不错,不过我……”
“既然你也觉得理亏,那不如就这样,我们家也不多要,只要一半秦家的田产就好!这是屋后几两亩地的!”未等秦慕风反应,“啪”的一声甩个钱袋在桌上,“可别觉得你素芹婶贪图些什么,我打听过了,那几亩地也就值这些,你自取一半吧!”
“什么!”刘倾川本已一肚子火,只是一直忍着,此刻见素芹竟然已瞒着自己将田产卖了,一下猛然将桌子拍碎,胸口起伏着,“你,做了什么!”
“干什么!不中用的东西!”素芹见势,也双目瞪起来,“还真把自己当成条看门狗了?”
“这……”卢一涵也觉得羞愧,不知如何是好,“媳妇啊,你这做的过了,哪有这样道理……我们这是受人之托呀……”
“你闭嘴!”素芹发起狠来,“死老太婆,我还就告诉你了,今天这事就这样!”
“你再说一次!”刘倾川吼道,满脸憋的血红,气势散发出来,让秦慕风都觉有些不安。
“怎么着,想动手?”素芹却蔚然不惧,“你倒是打啊!我死了,你也走不脱干系!”
刘倾川闻言,想到秦家的托付,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你走吧!自今日起,你我缘尽,夫妻义绝。”
“什么!”素芹怒目圆瞪,整个人气的微微发抖,“老娘又是给你生娃,又是给你奉养老太婆,到头来却告诉我这家业田产都不姓刘,我也忍了,今天为这秦家小子休我?好你个刘倾川,好啊!老娘嫁给你这畜生,真是瞎了眼!”
“废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刘倾川指着门口,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我走!”素芹一跺脚,便往门外行去,小儿见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凄惨无比,素芹走到一半,脚下一停,似是心有不忍,卢一涵见状正欲开口相劝,谁知那素芹折返回来,竟然拾起那沾了汤汁的钱袋往怀里一塞,“下作坯子!跟你爹一样没用!”一脚甩开上来抱她腿的小儿,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