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白瓷茶碗如替罪羔羊般被肆意的宣泄着愤怒,在青石地面上破碎开来,滚烫的茶水溅起洒落,在地上映出一滩青莲。
“混账!”一道轰天的咆哮赫然响起,怒意四散间,四周被遏得寂静如寒冬中的旷野,“这是挑衅天道门!”
沈宅内,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喘着粗气正立院中,周遭二三十人半跪在地,头埋在膝盖间,不敢出一口大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者怒喝间,左手猛的挥出,枯瘦的手指化爪劈下,身旁侍女手中托盘瞬间崩碎。
“沈……沈老爷,是西白山那葛英村里的野小子……”
“我呸!既是野小子,怎么连刘护院都折在那?”
“刘护院是……”
“噗!”猝不及防间,沈鲁麟一爪呼下,五指划过答话人面庞,那人吃痛一捂,旋即发疯似得嘶喊,触手所及之处全无皮肉之柔软,却是牙齿,老者一爪竟将他半张脸撕下!
“这群废物!”沈鲁麟咆哮道,沈少爷平日养的酒囊饭袋他虽极为不爽,但出于沈家近几年在城中建立起的权势以及对儿子的宠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这些家伙还有些意气,搬回来个已神魂颠倒的废人,可从沈大少爷当日趾高气扬的出门,到差人回来搬救兵,再到半死不活的被抬进门,这些人罪责难逃。
是他们,平日在外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阿谀恭维,将好好的一个人变得嚣张跋扈,乃至整日游手好闲,即便沈家势力财力都够这大少爷败上一辈子,况且沈家背后还有天道门势力,连沈鲁麟自己也是天道门分舵主,可当被抬进门后,几日内即便请来了同门针药齐施依旧于事无补,意味着即便日后靠着长年累月的照料而恢复神智,也终是废人,更何况手指残缺,即便想传授其锋芒的爪功也缺了条件。
然则,沈家大少有此下场,真是因为交友不慎所致,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恶因招致恶果并不可怕,作恶者心底多少都有个账,只是不愿面对而刻意隐藏;而真正可怕的,是一味将罪责归咎他人却无丝毫自省。
“哼!”沈鲁麟紧握的双拳不断颤抖,显是愤怒至极,然则——“我定要将他一村贱民摘胆剜心!”
“舵主,门内有令,那王气……”
“用你说?”沈鲁麟的咆哮在沈府上空不断回旋。
与此同时,秦慕风正从葛英村的葛仙翁庙中大步踏出,脑中不断思索着庙内石碑所刻《抱朴子》中的一句: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葛洪是晋时丹阳句容人,年轻时数度被召为官,政绩卓著,著有《抱朴子》百一十六篇,金匮药方百卷。后辞官,游名山,访高士,热衷于道教研究。时从天台山入剡中上西白山,构庐而居,承袭其从祖遗愿,采药、炼丹、修道与医病兼顾。采药种茶之余,也教授他人识药性,采药,以便自备自治,还指导他们如何种茶种草药,平日的行善积德,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与称赞,得道成仙后,后人感其恩德,在这葛英村中立庙祭祀。
“我命在我不在天!”思索中的秦慕风似是情到深处,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话声一落,赫然发觉蒋玄已在眼前,悠悠的笑着,而他身后,却是人头攒动。
秦慕风又迎来了另一场离别,以他最不愿意的方式。尽管多数人仍对秦慕风身份抱怀疑态度,毕竟那一场对战中使出的招式与传言所谓的“结冰手”相去甚远,但无论如何,他,为他们,为他们的家,阻挡了一场可以称之为“浩劫”的灾祸!
在聚集的人群的注视下,秦慕风双目低垂,默默的跟随在蒋玄身后,前日面对众人的豪情壮语,与现如今流露的羞涩截然相反,乃至对于谢迁一家也只是眼神定格了一小会,仅此而已。
乡亲们纵然不及“十八相送”,但就从村内送至村口的这段路途,让秦慕风觉得如此漫长,却又如此短暂,漫长,因为他这些年在那小渔村养成的低调,此刻被视线包裹而不自在,短暂,源于每踏出一步就意味着又向着不知何时再会的旅途更近了一步。
什么时候再回来?谢迁一家、夏懿、村内并不十分相熟的乡亲,何时才能再见?显然,那就是秦慕风可以成为张一枫那般放荡不羁、了无牵挂的那一刻,但那个时刻,需要多久?
夏懿婆娑的泪眼,秦慕风不敢看,也不敢停留,一步,两步,三步……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间。一簪一珥早已化为水,然后蒸发,就好似他从未来过,不同的是,夏懿记得,自己脱离那个另有所谋的魔窟,能来到这个让人安心的处所定居,是因为他,也因为谢家的善,更因为白猿的牺牲。
人,自由了,但心,却已系在一个人身上。
秦慕风紧绷的身躯在走过一个转角后终于松了下来,这样的离别,心底总是泛起太多感伤,回顾这段时光,彷如一场梦,轻松、愉悦、快乐,甚至差点忘却了自己……六年,他与家人分别已六年,人生又有几个六年?
即便与家人团聚,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隐姓埋名,在天道门的淫威下担惊受怕?除此之外,还可以站出来,打破它,重整秦家百年前威风,而后真真正正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张公子今日怎的突然沉默至此?”秦慕风正思索间,蒋玄打破了沉默。
“唉……”秦慕风闻言,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呵,年纪轻轻,哀怨不少啊!”蒋玄打趣道,“你……真的是秦知白后人?”
“额,嗯。”秦慕风点点头,对于自己的身世,即便六年以前的生活,他都不觉得有何特殊,只是姓秦,有一个当年名震武林的先祖,仅此而已,与如今众多孔姓家族将孔子列为开族先祖,赵姓将赵匡胤列为先祖的家族无差,唯一不同的,秦家拥有《冰壶秋月诀》这世代相传的武学,可谓留存了先人的余荫。
“蒋某半生混迹江湖,与武林中各门派恩怨纠缠,早年就听闻秦家轶事无数,孰乃终无眼缘,不知秦公子可否让蒋某见识一下……”蒋玄道,前半句的豪情瞬间被后半句试探性的询问盖过,虎背熊腰的大汉,彷如瞬间回到青年时代遇见武林前辈时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激动与恭敬。
秦慕风闻言哑然,旋即手一扬,一块拳头大小的玄冰浮在半空。“这……”蒋玄欣喜得无以言表,而秦慕风看着眼前的冰块同时也睁大了眼睛,先前随手唤出的,不过是薄如蝉翼的冰屑,而此刻……
莫非是那刘护院交手时吸收的能量促使内力增长?秦慕风思忖着,迅速感受着筋脉内涌动的内息,确是浑厚了不少,但这样的增长,却也进步太大了吧?
“前辈,秦慕风斗胆请教,您所精武学是何拳法?”对于蒋玄一招击毙刘护院,秦慕风牢记于心,但因其为保护谢迁而隐居山野,虽然隐居不同于退隐,可即使好奇也不便刨根问底,行走江湖,江湖中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保持谨慎可避免犯忌。
江湖中人一旦金盆洗手或退隐江湖,自与江湖事一刀两断,此后他人若再提及前事,或寻仇滋扰是为不义,为武林所不齿,同时为防止假借退隐而逃避罪责,江湖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在决定退隐前放出消息,通告武林明确的退隐日期,三个月到半年不等,这段时间内,他人无论寻仇,抑或是江湖后辈想要挑战前辈,以此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皆可自行前往。
而此刻,秦慕风源于对蒋玄的信任展示了不轻易使用的《冰壶秋月诀》,相当于建立了信用契约,因而在此刻问出口名正言顺,但出于对前辈的恭敬,尚且用了“斗胆”一词。
“八极,”蒋玄犹自摸搓着那块玄冰双眼放光,口上毫无保留,“以头足为乾坤,肩膝肘胯为四方,手臂前后两相对,丹田抱元在中央为创门之意。以意领气,以气摧力,三盘六点内外合一,气势磅礴,八方发力通身是眼,浑身是手,动则变,变则化,化则灵,其妙无穷。在用法上讲究挨、膀、挤、靠,见缝插针,有隙即钻,不招不架,见招打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