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虫鸣与微风奏写出一副宁静祥和的夜晚。
然而,在宁静之中,谁可预见阴暗处的暗流汹涌?
马大叔眼神黯然,思绪却已飘回到六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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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远离世俗的小渔村,民风淳朴,与世无争。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村民衣食无忧,与外界除却海路也仅一条山中小道相通。然而,毕竟是临海村落,即便富足,也难逃台风摧残的噩运。
六年前那一晚,注定是不平凡的夜晚。
夜半时分,原本高挂在夜空的暖月骤然被浓重的云层遮蔽,村落中的宁静被不安的狗吠撕碎,循声而出的主人还未开口痛骂,倏地被一阵怪风掀起的草垛扑倒。
女子惊惶无措的尖叫惊起四邻,却很快又被狂风的呼啸声淹灭,村民即便自小生活在渔村,又何曾见过如此暴虐无道的怪风?当下各安天命,自顾不暇。
经历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整个村落被台风摧残了一番,尽管还有台风的余威不时扫过,尽管海面上呈现的是无尽的辽阔与恬静,但村民沉重的内心却与当前海阔天空的恬淡截然相反:一夜之间,遍地青砖碎瓦,满目断墙残桓!
“快来人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村民纷纷往海岸边围拢而去,然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白净孩子,村民们交头接耳,仿似已经忘却了刚刚经历的天灾。
“这么俊的孩子是哪来的?”
“看他这衣服,可是好料子!”
村民议论纷纷。
“别废话,救人要紧!”
马大叔一把便欲抱起少年,随即“呲~”的一声,嘴里倒吸一口冷气。
“老马,怎么了?”
未等马大叔开口,那少年双眼已然睁开,眼中透射的精光,却掩盖不了他心中的迷茫。
“你醒了?”
马大叔试探的问道。
少年冷喝一声,薄如蝉翼的冰片从身遭稀里哗啦的洒落,在微凉的日光照耀下,透射出七彩的斑斓。
“这是哪?”
“我是谁?”
少年问道,却没有人能回答,他,把村民要问的话先一步问了出来。
“你饿了吧?”马大叔关切的问道。
“我,是谁?”少年不依不饶。
“有得吃你就吃吧,谁知道你谁啊!”
“诶!别这么跟孩子说话!”
马大叔抬抬手,阻止了刚经历灾祸后的村民,转头对少年关切道:“孩子,不管你是谁都没关系,你就住在我家,以后马大叔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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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到这里,马大叔嘴角唱到一丝苦涩,当年信誓旦旦,如今反倒要阿傻来供养,是多么可笑!
然而,回忆的思绪一经迸发便不可收拾,马大叔抚着双腿,当日的情景再度在脑海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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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来到这个村庄后,便一直寄住在马大叔家中,即便当时村内对他的出现满腹狐疑,但马大叔马大婶都视他如己出,阿玲姐同样待他如亲生兄弟,只是他心中的心结却一直无法解开,时而遥望大海,找寻自己前生的踪影,时而状若疯癫,遇人便问自己是谁。
马大叔将他的执念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又无可奈何。久而久之,只得溺称他为“阿傻”,却成了村里侮辱的诨号。
为此,马大叔一家也一度在众人面前维护他,在犯浑的孩子面前为他挡下一切无忌的伤害,但“阿傻”已然如姓名般的标签,与之紧紧相随。
“没关系。”阿傻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诨号,当马大叔在村民面前百般维护而无果时,他平静的说。如是,两个月时间悄然而过...
这日,阿傻照常来到海边,茫然的望着海面上的飞鸟和鱼跃,看着天空的风云变换,看着海浪的无休无止,看着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海面上,被海风拂为粼粼金点。
“阿傻,别想太多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傻转头看着身后洋溢着温柔的阿玲姐,心底升起一丝无助,眼中泛起一丝血红。
“乖,阿傻,你失去的,是老天的安排,你现在跟我们成为家人,也是老天的安排,也许想不起来也是件好事啊,阿玲姐希望一直能做阿傻的姐姐呢。”阿玲姐银铃般的声线温情尽显。
阿傻听着,心底升起暖意,回想这两个月间马大叔一家对自己的关怀,而自己却漠不关心,只是饭来张口而已。
“人家好心收留你,你却来当少爷?”阿傻心底自责,愧疚感油然而生,两股情绪一碰撞,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阿玲姐真的不是那个意思,阿玲姐是怕……怕你想起来了就离开我们了!”阿玲姐急忙道,显然阿傻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谢谢阿玲姐,无论我想不想得起来,你都是我的姐姐!”阿傻诚然道,腮边的泪珠还在源源不断的滚落。
“跟阿玲姐回去吃饭吧!”阿玲姐轻轻帮阿傻拂去眼泪,“男子汉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哦,老天一定会让你想起来的,但在此之前,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吧!”
既来之,则安之,何尝不是一种洒脱?阿傻似有一丝顿悟,用力擦去泪痕,然后伸手放上阿玲姐伸来牵他的手,一起回家。
此后,阿傻跟着马大叔捕鱼晒网,田间劳作,父慈子孝,姐弟和睦,一家人其乐融融,引得其他乡民艳羡不已,连称马大叔捡了个好儿子。但唯独马大叔一家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阿傻偶有外出,静静坐在海边,望着那一轮明月,望着平静的海面,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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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傻此刻静静的坐在山间湖边,已然不复他离开山洞时的癫狂,无论他如何的殚精竭虑,回想起的,只有在海边醒来后过得飞快的平静生活,以及半年后的那一晚,月光与今晚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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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光阴一晃而过,这日,一位灰布长衫的不速之客出现在村落中,只见他手举一幡,上书“铁口神断”四字,趾高气扬间,俨然一副唯我独尊的自傲嘴脸。
“在下人称铁口神断沈端,特此前来为诸位指点迷津!”
只这么一吆喝,村人聚集而来,对于玄学的高深,村人总是怀着敬畏,此刻,村人争先恐后的围上,七嘴八舌的报上八字,请他一断,只见这沈半仙双目微闭,一通喃喃,“盖夫穷通造化,入圣超凡”,随手接过一人供奉,拈指一算,“坎上离下,水在火上,水浇火熄,济助有成,坚忍自重!”真是言者得意,闻者难辨。
阿傻见状,心底无奈,村人本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眼看有几位村人好不容易积攒的积蓄即将为他人作嫁,心生一计,指着风水先生脑门上的狗皮膏药俏皮道:“什么叽里呱啦,这人谁啊,草纸贴脑门,可不是个烂脑门儿!”
一句话将周围的孩童逗得大笑,纷纷附和:“烂脑门儿,烂脑门儿!”
村人闻言赶忙捂住孩子的嘴,沈端却已面色铁青,双手一抖,舞起白幡,一套略有章法的棍法带着破风的凛冽直捅阿傻。
“你干什么!”
阿傻正欲闪避,阿玲姐含怒的声音响起,那铁口神断同时为这悦耳的声音一怔,望向阿玲姐,只见她:双眼扑闪水灵,微蹙的双眉修长,唇如樱桃饱满,脸颊连同修长的玉颈嫣红透白,腰间随意系起的衣带勾勒出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
那沈半仙看着眼前的曼妙身姿,不住的抚着那一缕鼠须,豆大的小眼中中透射的尽是淫邪。
“阿傻,我们走!”
阿玲姐不自然的闪过那打量的目光,拉起阿傻便欲离开。
“这位小姐,老夫日前夜观天象,得知此处有不详之人降临,想必也与这小子有关,若留下他,必然带来灾祸,老夫受天神之命专程赶来化解。”风水先生将白幡横在二人面前,笑呵呵的道。
“哼!”
阿玲姐一声冷哼,格起白幡拉着阿傻便走。
“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就知道那晚……”
听闻沈端说的“不祥”二字,一众村民纷纷围上前一探究竟。
“想我铁口神断,何时有过偏差?”
见到村民的好奇,沈端迫不及待的吹嘘摆弄,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阿玲那远去的背影。凭着“不详”二字,沈端轻易便探知了马大叔家内的一切情况,灾祸,由此埋下伏笔。
没有虫鸣的静谧夜晚,空气中充斥着不安。
片刻人群慌乱与咧咧火声打破了静默,村落内此刻火光乍现,肆虐的火舌吐出鲜红的火星直上云霄,映出跟前的渺小人影。
“救命……”
热浪中,一个匍匐的身影带着微弱的求救声缓缓爬出,身上阵阵焦臭味飘散而开。
“老马!”
村长一声惊呼,忙与众人上前将马大叔拖出,他腿部裸露的断骨与散发的焦臭,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痛。
“阿傻……”
马大叔话未说完,已昏死过去。
“妈的,那忘恩负义的混账!”村民们群情激奋,眼角涌出怒火。
“马大叔!”在海边发呆的阿傻察觉了村内的异样,此刻不合时宜的出现,将村民的怒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打死这个畜生!”
“啪!”话音未落,一棍已狠狠落在阿傻肩头,阿傻尚来不及吃疼,拳脚已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不祥之人?”阿傻脑内瞬间闪出这个词汇,那滔天火舌带起的气浪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眸,肆无忌惮的灼在心头。
“啪!”又一记闷棍砸在前额,一阵眩晕。
“住手!”村长气愤的声音响起,“都没搞清楚是谁干的,就这样打,你们不怕出了人命吗!”
“村长!老马都说了是他,何况他这灾星……”
“住口,先救火!”
人群被村长一喝,不情愿的散去,各自运水救火,阿傻蜷缩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眼前越发模糊。
朝阳的第一丝光线划破悲伤的夜空,嘈乱渐渐平息。废墟中,大家挖出了马大婶和阿玲姐被烧的焦黑的尸身。
“老马不见了!”
“那畜生去哪了?”
“妈的!”
忙碌了一整晚的村民赫然发现濒死的阿傻与马大叔在大伙全心救火时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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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湖面上的月影因之扭动。
“风……”阿傻默念着,失落的闭上双眼,泪珠,顺着面颊流下。
“阿傻,男子汉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哦。”耳边,似乎传来阿玲姐银铃般的声音。
阿傻猛地睁开双眼,“阿玲姐?”嘴唇蠕动着,想再听得真切一些,然而四周却出奇的寂静……
“呵呵”阿傻冷笑一声,那,应该是从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吧,他如是想着。
又一阵微风吹来,将他面上的泪痕吹得微凉。
“风?”阿傻若有所思,细细感受起面颊上那泪痕的传来的凉意。
“风!”阿傻双眼透出精光,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我看不到风,但我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