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南侧面阳之地有一片小树林,中间有一片收拾出来的空地。
六处青石砌成的石台在这里并成一列,每一座青石台上都有一块石碑,每块碑后都有一个密封的方形石龛。
越靠左边,青石风蚀的痕迹越重,斑斑点点新痕覆盖旧痕,都有些模糊了,明显有后来修复的痕迹。
一个高大瘦削,身穿青色道袍却不束道观的年轻男子,盘膝坐在右侧第二处石台之上,双腿横放鞘中剑,正静静的摩挲面前的石碑。
这石碑没有抬头落款,有的只是墓中人的姓名,石碑几乎崭新,刻痕却是光滑。
从辰时坐到黄昏。
一片金色透过小树林,斑驳地洒在墓碑和沉默男子的脸庞,竟是异样的和谐。
“我本以为不去思索,放弃目的,不去深究,放弃追逐,便可以封心守一,断念绝尘,等到了年岁尽头,化为枯骨,带着前尘旧事回归虚无......”
这石碑与年轻男子之间摆有一个青色葫芦,两个黑色小盏,一盏有酒,一盏无酒。
“树欲静风不止,总会发生些什么,与我牵扯因果,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断断续续的微风拂来,葫芦摇摇晃晃。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身穿小道服头戴一顶小冠,看起来颇为机灵的童子,按住鼓囊囊胸口一路小跑而来。
看见年轻男子的背影,先是露出喜色,但又很快嘴唇紧闭眼眶微红。
童子微踮起脚尖走到一边,从胸口拿出一个鼓鼓的小袋轻轻放在石台,本想说些什么,可是见男子目光恍惚,终是没有开口。
于是向每个石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在男子身侧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轻移脚步离开了。
日落西山,月落银辉。
几片黄叶飘零飞舞,划过年轻男子的眼帘,轻轻落在盛满清酒的小盏。
男子收回目光站起身来,把葫芦系在腰间,握紧剑鞘放在身侧,侧目看了旁边崭新的无字石碑一眼,身披月光渐渐走远。
远远传来叮叮当当,还有咬牙切齿的碎念。
“一把年纪还这么守财!”
“百枚铜子......八只烧鸡。”
“五只烧鸡,四斤黄汤。”
“还是不要烧鸡,能买十斤烧刀子......”
......................
山间几条小溪流自上而下蜿蜒流淌,在山谷里汇成了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潭,山间野兽在水潭边正低头伸出舌头舔舐甘甜,柔和的月色下一片平静祥和。
忽然不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人的呼唤,野兽们齐齐抬起头,目中幽光闪烁。
紧接着又是阵阵沉重又迟缓的蹄声,隐约看到一个拥有四条腿的长长黑影一跃而起冲破夜幕,露出身形。
仔细看去竟是一匹奇怪的马,此马身体灰白宽厚,头生紫色独角,四腿与人腿差不多长,长着一条长长的牛尾拖在地上。
这短脚马刚一出现就仰起身子脑袋一偏开始猛烈咆哮,其声不似野兽倒像个七八岁的小孩。
这咆哮声没有丝毫威严,不仅没有吓退对面的野兽,反而使得野兽们不停低吼间缓缓靠近,口中流涎。
这马儿出场高调却只是一声嘶吼就没有下文,看到没有吓住对方反而引来垂涎,竟然露出了拟人化的表情。
眼皮与马嘴明显的颤抖,嘴里哼哼唧唧,就像受伤的小狗不停叫唤,目中还闪出了晶莹。
眼看那些恐怖的猛兽快要接近,四条腿哆哆嗦嗦几个动作,转了个方向就要逃跑。
就在此时怪马正上方的峭壁突然传来高声长笑。
“马儿,道爷在上面打了两个时辰山蚊子,等你多时了!”
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如同流星一般从天而降,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怪马与野兽们齐齐愣在那里,脑袋跟着那个人影从上到下移动。
直到剧烈的碰撞声,惨烈的哀鸣声惊天动地响起才回过神来,即刻毛发须张怪叫连连四散奔逃。
此时这马儿四腿弯曲贴在地面,马头仰得老高,背部看起来就跟凹陷了一样,浑身剧烈地颤抖,两片大嘴唇大大掀起歪歪扭扭,两排槽牙相互碰撞不停,身后牛尾翘起伸得笔直,两颗眼珠向上翻动,露出大片的眼白,已然快要晕厥。
本来马腿就短,青寒此时坐在凹陷的马背上一脸笑嘻嘻,看起来就跟蹲马步似的,这么摸摸那里蹭蹭,特别在绷直的马尾上和紫色独角上不停的弹来弹去,更是时而哈哈大笑。
见这马儿一直没有动弹,青寒把马头掰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对上一双大白眼,发现此马竟然晕死过去。
青寒嘴角一咧,对手掌吐了口青气,对准马头就是大力一拍,这一拍就把上浮的眼珠拍了回来。
此马立刻清醒,发现背后有一人正笑吟吟地抓着它的下颚和它对视,嘴巴一歪愣了半天。
等它回过魂儿来顿时身体紧绷,不停地蹦蹦跳跳尾巴乱扫,同时像个孩子一般“啊啊啊!”的大喊大叫,就好像它背后有个恶心的虫子在爬来爬去。
“别摇了,喏,给你。”青寒翻手间就出现了一根弯弯的黄甘蕉,摸了摸怪马的独角,嘿嘿一笑,随手向前一扔。
这怪马竟不再乱蹦,同时眼睛瞪得老大,像个兔子一般双耳倒竖,直勾勾盯着快要落地的甘蕉。
四腿弯曲用力向前猛地一扑,整个身体跌在地上还滑了六尺远,马嘴一歪一扭地咀嚼着,大眼微微眯起,长尾左右鞭挞。
青寒眼看此马一副瓜样,撇了撇嘴,“还真是一匹蠢马。”
一根甘蕉吃完,马儿偏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骑在背上的男子,伸出舌头贴着青寒握过甘蕉的手舔来舔去,轻轻摇晃着身子,双耳一摇一摆,叫声如同孩童向父母撒娇一般。
青寒反手又拿出一根,摸了摸马儿的大头,生出了怜悯,一边晃手一边摇头叹息,仿若没看见那一双瞪得溜圆,随他手中甘焦不停转动的大眼睛。
“真是可怜,呆在这深山老林连根青焦都吃不到,可惜我就要离开了,很久都不会再回来。”说着就把手伸到马儿嘴边。
万万没想到连手带焦竟被一口含住,青寒连忙摁住马头用尽全力才把手拽出来,在马背上擦了擦手上的口水,一脸沉重地叹了口气,翻身下了马,竟然头也不回就这样走了。
马儿看都不看他一眼,伸出长舌在嘴唇周围舔了三圈,趴在地上露出舒服与惬意的神态。
那男子行走间却不断自言自语,引得马儿蓦然抬起头来,毛茸茸的双耳频繁地耷下去又竖起来。
“咦?原来我这里还有五百斤,都快烂掉了。”
“烂掉就烂掉了吧,反正我又不爱吃。”
“这种东西外面也有的是,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匹马也吃不完那么多。”
轻快的马蹄声响起,同时夹杂着似人的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