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而胡濙府中的书房依然亮着灯。
书房之中，胡濙和成敬面对面坐着，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两人苍老的脸上全都流露出凝重之色。
吴太后白天说得话，不但让成敬震撼不已，同样也让胡濙大吃一惊。
胡濙和成敬自问都是聪明人，但他们谁也没有看出，在一个娇柔的身体之中隐藏了一个充满智慧的头脑。
或许吴太后书读得少，对于朝中之事一窍不通，但她却非常擅长察言观色，更擅长投其所好。以前是为了更好的把皇帝绑在自己身边，而现在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坐稳皇位。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胡濙叹了一口气，说道：“公公真的想清楚了吗？”
成敬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东厂之事非我所长，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只能控制京城的局势。出了京城，我就一筹莫展。如今魔教和白莲教重出江湖，在各地兴风作浪，妄图颠覆大明江山。方云杰精明能干足智多谋，若他能助我一臂之力，再加上有胡大人暗中相助，我们一定可以把魔教和白莲教连根拔起。”
“方云杰是很能干，但可惜桀骜不驯，稍不留神就能闹得天翻地覆。”
胡濙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所有人，包括胡濙在内，都对方云杰又爱又恨。爱他的精明能干、足智多谋，恨他的桀骜不驯、无法无天。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消灭魔教和白莲教，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成敬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然后冷冷的说道：“太后有句话说得很对，如今天下大乱，妖孽横行。若是我不能尽快稳定局势，东厂督公之位，皇上迟早要交给他人。我并非贪恋权位，只是东厂和锦衣卫原本就是豺狼心性，若取代我的人是奸险之辈，必定会把整个朝堂弄得乌烟瘴气，王振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吴太后白天的一番话，已经让成敬彻底明白，多疑是皇帝的通病，朱祁钰也不例外。
朱祁钰并不傻，李实这种明显是阿谀奉承的行为，他怎么可能看不穿？
但为了让皇位更加稳固，朱祁钰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故意宠信一个卑鄙小人。
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还有内阁中的一些重臣，这些都是德才兼备的贤臣，是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这一点朱祁钰心里当然很清楚。
但同时朱祁钰也明白，这些人只效忠朝廷，不会效忠自己这个皇帝。营救太上皇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朱祁钰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朝廷文武百官齐心协力，硬是和自己这个皇帝对着干。
营救太上皇的确是为了江山社稷，但朱祁钰害怕啊。今天朝中文武百官可以联合在一起把太上皇接回京城，难保有一天他们不会联合在一起把自己赶下皇位。
帝王之术，无非就是制衡二字而已。
既然朝中都是德才兼备、大公无私的贤臣，那么朱祁钰当然要培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亲信了，这一点是大势所趋，没有人可以阻挡，包括把朱祁钰抚养长大的成敬。
现在摆在成敬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坚持所谓的公理正义，和皇上对着干，最后被皇上明升暗降，高高供起来；另一个是假意顺从皇上，然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皇上不至于犯下大错。
若是年轻的时候，成敬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第一种。可是经过这二十多年的摸爬滚打，特别是见识过胡濙这种隐藏幕后操纵全局的手段之后，成敬决定放弃读书人的清高，走第二条路。
或许以后为了让朱祁钰满意，成敬这个东厂督公会做一些违心之事，但至少成敬做事有底线。这样总比一个卑鄙无耻，做事全无底线的人掌控东厂要好得多吧。
“那好吧，我会跟方云杰说的。”看到成敬已经下定决心，胡濙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但我觉得与其让方云杰直接加入东厂，还不如让他以孤星的身份在外面活动。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公公在外面有耳目，地方上的人也就不敢随意欺瞒。”
“胡大人算是跟我想到一起了。”成敬脸上流露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模样，然后笑着说道：“方云杰曾经和玉仙郡主一起营救过太上皇，要是让方云杰以真面目加入东厂，万一有人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状，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说完方云杰的事情后，成敬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冰冷的杀气从成敬身上涌了出来。
成敬看着胡濙，冷冷的说道：“对了，魔教那边的可有线索？如果有用得着东厂的地方尽快开口。现在我必须尽快让东厂活跃起来，不然的话皇上会觉得我在偷懒。”
看到成敬一脸煞气，胡濙脸上反而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还真是巧了，我正好有一件事想请公公帮忙。”
“胡大人请说。”
胡濙看了成敬一眼，淡淡的说道：“方云杰从云南传回消息，沐僖的岳父，唐家堡堡主唐傲很可能和魔教勾结。”
听到这话，成敬眼中寒光一闪，冷冷的说道：“有证据吗？”
“没有，目前只是猜测。”胡濙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但听方云杰说，和沐僖谈判的时候，沐僖的态度一直摇摆不定。在方云杰以东厂钦差的身份答应暗中相助的时候，沐僖很轻易的就答应退兵，并且还让驻扎在城外的锦衣卫进城保护沐王府。”
“那也就是说沐僖只想要云南王的位子，并无谋反之心。”
成敬也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胡濙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胡濙淡淡的说道：“有没有谋反之心，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沐僖至少是在极力避免和皇上正面冲突。可是在谈判的过程中，唐傲一直在有意无意挑拨沐僖铤而走险。方云杰和杨善都觉得唐傲很可疑，希望老夫可以派人到四川调查一下。”
成敬接口说道：“胡大人是希望东厂派人到四川去调查唐傲？”
胡濙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然而此时，成敬眉头却微微一皱，然后说道：“去四川调查唐傲，这没问题。可是东厂的人行事张扬跋扈，我担心他们还没查到什么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东厂这条疯狗放出去，但成敬此时依然有些担心。他担心的不是东厂出去后会张扬跋扈，而是东厂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就是要打草惊蛇，若是暗中调查，也用不着让东厂出马了。”
胡濙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语气之中更是透露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看到胡濙这副模样，成敬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在沉思片刻之后，成敬脸上露出了笑容。
“胡大人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