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合引着众人来到二层,沿着回廊走到最大的一个轩厅,面阔5间,进深2丈有余,即便是安置百人宴会也不成问题。门头高悬一块古木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龙王轩。两侧门柱上刻着一副楹联:义气干霄,近指白云开觉露;威声走海,遥凭赤手挽洪流。
崇文摇头苦笑,自己当皇帝的时候都无如此声望,没想到混在海贼窝里,却被如此吹捧,实在太过。这些商人啊,一旦有求于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众人分宾主落座,小百合招呼仴女伺候热手巾净了手面,奉上清茶果品,客人们随意聊着天。崇文也不废话,直接就问道:“诸位谁能告诉我九州太宰府那边,到底入娘的如何了?”
小尾佬林国显说道:“从松浦宇野厨和太宰府都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幕府敕命已到九州探题府,看来幕府就要对松浦郡动手了,一旦松浦半岛沦陷,平户必然不保。”
崇文皱着眉头问道:“这些我也猜到了,涩川满赖探题是如何布置的呐?”
林国显命随从取来一张舆图,这是九州和附近海域的舆图,林国显指着图说道:“幕府军看来是要水陆并进,围攻上下松浦郡,其中陆上有三路,海上有两路。
东路大致要从太宰府出发,包括大内氏3百人,筑前国的秋月仲道6百人,筑后国的豪族蒲池武久8百人,还有星野家能4百人,总数2千1百人。他们沿着九州北海岸向西进攻,大约160里就到松浦党的老窝宇野厨。
南路军是佐贺的龙造寺氏,只要80里就兵临宇野厨。这一部的兵力大约1千8百人,他们对面就是松浦党的伊万里氏,据守着山间的几个险隘。”
崇文忽然问道:“这个龙造寺氏,应该是大内义弘的家臣吧。”
林国显说道:“正是。”
崇文抱着两膀想了一会儿,示意小尾佬继续。林国显指着九州西部说道:“西路军主要是肥后国的菊池家1千1百人,阿苏家1千4百人,目前他们已经集结到隈本城,随时可以沿着有明海的海岸线出发,与其余两路会攻松浦党。”
崇文冷笑道:“菊池家不是支持南朝么,我记得菊池武光就是死在今川了俊手里。如今对幕府的号令这么起劲,竟然和仇人阿苏家联起手来打松浦?”
洪迪珍笑道:“大约是想重新夺回肥后守护的座位吧。”
崇文点点头,问道:“海上两路是谁呐?”
林国显说道:“萨摩的岛津家,从九州南部向北,漫海而来,大约有2千人。丰后的大友家的2千1百人,会沿着九州东北海岸穿越马关海峡,进攻松浦党据守的海岸。”
崇文沉吟着说道:“算起来幕府军大约1万5千人。。。那么松浦信韦有多少兵力?”
林国显说道:“上松浦的波多、神田、佐志、呼子、鹤田诸家武士,下松浦的御厨、峰、今户、志佐、庄山、早岐、伊万里诸武士,加起来大约3千人。”
这时候有伙计通报酒菜已经预备好了,崇文吩咐上菜,大家心情沉重的落座。平户诸商帮首领陪着崇文一桌,徐海陪着诸首领的随从一桌,小百合领着几个妖艳仴伎侑酒,被崇文挥退了,身边只留下小侍女花子伺候。
谁都知道,战争迫在眉睫了,这是仴国的战争,也是平户商帮的生死战争。如果松浦党被剿灭了,平户也不可能独存,可是力量悬殊,凶多吉少,在这个龙王轩中,所有人都表露出了他们真实的忧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崇文问道:“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呐?”
洪迪珍把木箸放在桌面上,爽快的说道:“那还能如何,唇亡齿寒,我平户想不参战也不行了,我们包打海上两路。”
崇文皱了皱眉,说道:“即使你们打退了海上的岛津氏和大友氏,松浦党那几个兵恐怕也抵挡不住陆上的三路围攻,到时候怎么办?”
席上沉默了,平户商帮心中暗想,我们要知道怎么办,何必在你面前入娘的垂首低眉做小。大老远把你请来,多方巴结,不就是希望你看在华族一脉,指条明路么。
良久,崇文命人把下村良四请上来,把浓姬的书信双手交给崇文。崇文看了一眼蜡封无损,迟疑了一下,才扯开这封无比珍贵的书信。
信上并无机密情报,只是用娟秀书法写着一首和歌:
纵有思君意
此身不可分
我心君不见
唯愿永随君
日夕篱间望
高岭黑且荒
关山难夜越
留此亦何妨。
席面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崇文的神色。因为谁都知道,这封来自和歌山城、历经万水千山来到平户的情报,很可能决定着在座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所有人都想看到一丝吉凶的征兆,却没有在崇文脸上发现一丝肌肉的变化。
崇文拿着这封信,感受到了浓姬的深情,也明白了浓姬要告诉他什么。如今,他对这场松浦之战已经了然于胸,困扰他多日的迷雾终于拨开了。他吩咐伺候笔墨,花子展开一张雪白的信笺,用镇纸压好,磨出一合松香墨。
崇文提笔在手,略一思索,写下了一行五言诗:
远看山有色
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
人来鸟不惊。
把书信封好,交给下村良四,崇文说道:“把这封书信转交和歌山城富田详二即可,你退下吧。”
小海贼躬身退下,众人看见崇文写了一首诗,大家都是海上粗人,就算柴德美也只能算粗通文墨,谁也不知这是千年前的伟大诗篇,更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吟诗作赋。他们不知道,崇文对浓姬要说的所有话,都在此诗之中。
崇文想了想,说道:“涩川满赖这个几路进兵,大家看出些什么没有?”
洪迪珍拿过舆图,用木箸在图上反复比划,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茫然的看着崇文。
崇文饮了一口酒,说道:“九州探题府的五路进兵,其实很有些奥妙。大家来看,先说东路太宰府这一路,这一路集中了筑前国、筑后国和大内氏的兵马,兵力不小。那么太宰府是在谁的治下呐?当然是大内义弘。
再说南路这一路,佐贺的龙造寺氏本来就是大内氏的家臣,他要不要进攻伊万里山,其实也全看大内义弘的意思。而西路肥后国的两支兵马,要进攻松浦郡也必须经过佐贺,龙造寺氏若有意刁难,肥后军也不可能深入。”
林国显点头道:“大出海是说,三路兵马进攻松浦郡,粮秣军资全靠大内氏?”
崇文说道:“不仅如此,可以说这些进攻的程度,取决于大内义弘的态度。再看海路,丰后国的大友氏从九州东海岸到西海岸,如果要走海路,就必须要走马关海峡,这道仴国的咽喉也在大内氏的控制之下。大内氏若不让大友家的人马通过,他就是2万兵马也到不了松浦郡。”
林国显看着舆图,说道:“那么岛津氏呐?他们从南面的海面来,可不需要大内氏。萨摩的2千多武士一旦到达松浦郡,也很不好对付。”
崇文笑道:“岛津氏也很难北上。因为岛津水军的主要船只都在桦山氏的坊津水军中,而桦山资久手中就有一面滚海龙王旗,他的儿子桦山义政正是我龙王岛兄弟。如果龙王岛不愿意桦山氏参战,幕府的命令在萨摩国就形同虚设。”
崇文一指另一桌的刀痴少年,桦山义政向大家颔首为礼。
徐唯学说道:“我明白了,这次九州讨伐松浦党,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其实取决于大内氏一门而已。如果大内氏遵从幕府,一心剿灭松浦,那么松浦党凶多吉少;如果大内氏三心二意,这次讨伐就是做做样子。”
崇文意味深长的笑:“不错。这也是涩川满赖聪明之处,他知道他指挥不动九州的国人众,幕府的敕命又不得不执行。于是他部署了一个海陆五路进兵的方略,要紧处都推到了大内义弘头上。
如果赢了,自然是九州探题之功。如果输了呐?当然是大内义弘不卖力气,幕府也怪不到他头上。入娘的,谁说这位涩川满赖傻来着?他身边必有高人指点。”
徐唯学想了想,又问道:“那么我们怎么知道大内义弘想什么呐,他可刚刚杀了松浦信韦的儿子,难道说他要下死手?”
林国显却若有所思的说道:“若是他一心要灭松浦和平户,又为何只派遣3百人马呐?”
崇文说道:“走进这座龙王轩之前,我也不知道大内义弘怎么想,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就是这封和歌山城的书信告诉我的。”
柴德美带着希望问道:“浓姬说大内氏不会全力进攻么?”
崇文说道:“浓姬当然不能明确的告诉我,她是大内义弘的女儿,也是大内氏的家臣,如果书信不幸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她岂不是危险,所以她只能写这么一封私信。
但是她的和歌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关山难夜越,留此亦何妨。她意思是说既然局势复杂看不清,不如什么都不做。那自然是告诉我一切尽在大内氏掌握,他不会为幕府卖力,我们不必惊慌。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大内义弘和幕府貌合神离,又怎么会自耗实力,为幕府做嫁呐?”
林国显问道:“莫非大内义弘和幕府不和么?”
崇文摇头说道:“岂止是不和,他们随时可能开战,只是迫于形势,勉强达成了一个脆弱和议。我已经跟五峰先生说过此事,奈何他不信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席上陷入了沉默,吴直这次看走了眼,多少会在平户商帮中落下埋怨,有损声望。
洪迪珍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崇文想了想,反问道:“一旦平户危急,你们能有多少敢战之士?”
洪迪珍说道:“各帮大约能凑出2千青壮,虽说人数不多,可不是仴人那些身无寸铁的足轻,个顶个都是经过风浪的好汉子。”
崇文失神的说了一句:“2千海盗,足够了。。。”
洪迪珍没听清楚,问道:“大出海说什么?”
崇文大笑起来,说道:“我是说,我们等。很快仴国就要大变,那时候才是我们大显身手之时,现在嘛,就让松浦信韦和九州探题府捉几天迷藏吧。”
众人迷惑的看着崇文,徐唯学迟疑的问道:“是。。。什么大变呐?”
崇文笑而不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