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说笑了,是程大人赏脸和我们这帮粗人一块吃个便饭才是。”
曹格奴露出标准笑不露齿的微笑,在大牛倒完热茶水后挥退。
“事不宜迟,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咱们中午在香膳楼见,我这就派人做好安排,鸣浅团如今来了八十人,我包下整个香膳楼给大伙接风洗尘,哈哈,就这么说定了?”
说是询问,却是安排好一切的不容置疑,眼底的亮色眸光深藏凛冽,不露声色地试探。
对方抛出诚意的橄榄枝,曹格奴正是求之不得,起身淡然拱手:
“程大人如此热情,曹某人和兄弟们自是却之不恭哈哈,那咱们就…中午见?”
自古以来饭桌之上好说话。
“哈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程浩,你去备好一切,务必让曹队长感受到咱们皇都的风味和南国魅力。”
程鹏辉眸色稍松,虽然人来了皇都意味着对沈老的条件算是满意,但离真正到位,还差点更实际的东西。
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这是他们暗地招揽到的第一批得力助力,若是今天顺利…他就可以向沈老回禀。
双方皆是笑吟吟,在门口正式拜别。
远远看了一眼气势不凡的两个壮汉门卫,以及一进门就感受到某些微妙不凡的波动,程鹏辉慢慢放下马车的帘子,这些年一压抑的眉心终于真正放松一点。
曹格奴进门慢慢放下笑容,沉声:“大牛大黄,出来吧。”
“队长,找俺们干哈?”,常年在外跋涉,脸蛋有些健康的黝黑,将近195高大的身躯,甩了下手臂,笑呵呵地带着一口改不掉的乡音。
大牛全名叫林大牛,三岁时大半林家村半夜被洪水冲了个干干净净,死伤无数,睡梦中就去了的,包括老实和蔼的村长爷爷。
房屋都被冲下河流,所有家当也顺着川流不息的河流不知去向,而赖以生存的根——土地,也变成了深深的河床。
于是幸存不多的五十多位村民,向附近乡官求助无门后,除了少数外村有亲人的能融入新的村庄。
其余人朝着林家村的方向拜了拜,举村朝皇都进发,希冀可以引起路上各地官员的注意,甚至远在南方的皇宫的注意。
林家村本就偏僻,忽如其来的大洪水不光冲了林家村,还有好几个村庄也损失惨重,所以,不敢妄然收纳难民。
灾荒之时,人人自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会将余粮白白送出?
一开始,林家村村民也是十分理解,老实安分,这种不偷不抢安分守己的品行让一个村子的村长动容,最后放了他们进来。
但后来肚子饿得不行,大家吃完了树根吃草根,又没有田地,没有存粮,吃不饱穿不暖,让每个人的心理都临近崩溃。
最后吃无可吃,就惦记上不该惦记的。
一开始是暗着来,后来,就是明着抢,人性的弱点就慢慢暴露直至无遗,以至于被外村一致对外赶了出来。
大牛的爹娘是个老实憨厚又胆小的,所有搜来的的吃的,一半都进了这唯一救出来的宝贝疙瘩肚子。
两岁的妹妹……被活生生憋死在混了几乎密不透风泥浆的洪水,被冲到一个他们经常往躲猫猫的地方附近,找到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但他们都没有哭。
或许是太过震天动地的洪水,或许是,往后的生活,迷途茫茫,或许是……他们一家,也很快就会团圆。
生活最考验人性的时候,往往就是食不饱穿不暖漫漫流浪路,没有根更没有叶。
所谓的朝廷开仓放粮,协赈公所、筹赈公所等的众筹众助,经过一层一层剥削,贪污中饱私囊,早就轮不到他们。
一路流浪,一路击鼓鸣冤叫屈,无人受理,因为他们五十多人已经所剩无几,极速锐减至二三十人。
肚子饿得胃痉挛,最后众人竟开始以肉易肉,从一开始频繁呕吐,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甚至仗着他们村人数最多,有一天居然朝外村的老弱妇孺,朝一个小女孩伸出了手,大牛爹娘尽管战战兢兢守着呕吐不已面色发黄的大牛。
却还是斗胆站了出来,呵斥平时温和爽朗的邻居,对方啐了一声,因为对方的家人寻吃的回来而罢手,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临走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大牛。
大牛爹娘再次抖着身子搂紧大牛,明明越发地靠近温暖的南国,他们却越来越觉得寒冷异常。
担忧的眼神对视,他们决定每次只派一个人出去寻吃的,更加不敢放大牛一个人,虽然自家小子瘦下来还是个壮小子,但对上一个常吃人肉的大人……
平静了好几天,突然让人眼皮子直跳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大牛爹爹心急如焚,眼瞅着天都黑了,还没见自家婆娘回来,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的强烈。
决定去找大牛他娘,却仍惦记着孩子,背上睡着的大牛,就朝平时他们寻吃的地方找了过去。
刚到桃花小树林,说是桃花,其实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树干,树根基本都被挖了起来。
‘咯——吱’一声,大牛他爹挪开鞋子,愣愣看着地上的东西。
这是……他送大牛他娘的定情信物。
她总笑着说这是她最贵重的身外之物,平时,为了干活,一直以来,都挂在她月匈-前……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她摘下来过,除了沐浴时刻……
用手将陷进土里的玉坠挖出来,擦掉上面的泥尘,收到胸襟最里面的口袋。
背着大牛的双手微抖,努力镇定,人们趋利避害的本能,总是驱使他们不愿去想事情最坏也最符合发展定律的结果。
‘咯吱咯吱’,他加快脚步,忽然在一个拐角停住,十五的皎瑕月光下,光线充足得让人眼睛发疼。
喉咙哽咽像是重感冒喉咙发炎般,厚重干燥脱皮还有一丝暴裂的嘴唇嗫喏着,却什么话都没有冒出。
就像当初突然看到心爱的小囡囡冰冷僵硬的小身子,手里还攥着他最近新做的木质小玩具……
地上的女人,或者说,一具冰冷的骨架。
静静地躺在冰凉的红色土地上。
血肉模糊不足以形容,或者说,除了头部,其余身体,像是宰羊杀猪一样,被人一块肉一块肉切下。
大牛他爹提起面团似的软化的腿脚,缓缓上前跪在她腰骨的左边,大手颤抖着不知该放在哪处。
“……孩儿他娘……菁菁…”,刚一吐出她的闺名,声音就再次被哽噎住。
等到目光触及她指骨捏紧的东西,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悲痛,让这个一直以来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捂眼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