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月亮是一样的清明,但樾辰和莫儿所在的地方却已是远隔千里万里,踏出了炎华疆域北方的边境,越过了祁绵山,到达了雪国国都黑斯汀的城下。
头顶的天空中密布着浓云,但却遮不住月亮清冷的光辉,月光从穹间伴随着细碎的雪花慢慢洒落下来,落在了樾辰和莫儿的肩头上。
两个人安静站在高大的城墙地下,举头望向城头上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樾辰微微蹙了蹙眉,喃喃道:“怎么这么安静?按理说早在我们接近城墙的时候,就该有雪国的武士朝我们射出止步的令箭了。”
莫儿不解的看着他,“樾辰,我们不进去吗?”
樾辰有些苦恼的捏着下巴,低声说道:“原本还想让人通报,然后带着美酒来接我们呢。”他无奈的摊了摊手,“也罢。”旋即将手搭在了莫儿的肩上,顺势便是飞光一动,飘落的雪花被突起的气浪震的漫天翻飞,许久,方才徐徐落地。
雪国宫殿的建筑风格与东朝迥异,没有兽角飞檐,没有琼楼玉宇,所有的宫殿都是尖顶,由白色的大理石整块的堆积而成,尖顶上是黄色硫瓦铺就,窗棂畔有雕花的栏杆和红色的窗木,其制式倒是和西方尽头的西之国亚斯兰特相仿。
樾辰和莫儿出现的地方,是宫殿内宫的后花园里,这里到处都种满了耐寒的花朵以及修建成各种小动物样式的冬青,莫儿“哇!”一声惊喜的叫出了声音来,眼底满是喜悦,似乎很欣喜眼前这幅景色。
樾辰微阖双目,用‘心目’从整座宫殿的上方俯视下去,先是后花园,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守夜的园丁,也没有巡逻的卫士,安静的有些奇怪。然后,范围瞬间扩大,神识将整座宫城笼罩,远远依稀有喊杀和刀兵声传来,混乱的交杂成一片,樾辰眉宇间慢慢聚了沉郁的颜色。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也不解释什么,立时便将手搭在了正在研究那些小动物模样的冬青树的莫儿身上,然后,白光一闪,再度消失在了夜色里。
今夜是雪国举国欢庆的大日子,他们可爱的小公主降临到了这个世上,今天正是这位小公主的百岁,于是整个国家的人民都,欢天喜地的迎接着这位小公主的来临。可正当此机,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与喜悦中的时候,当今雪皇的弟弟亲王金?里奥斯带着他的骑士团攻进了哥哥的宫殿里。
雪国自先代皇帝起便秉持与四邻友好和睦的原则,已经上百年没有战事了,而那些戍守城碟的皇家骑士也养尊处优惯了,根本不是他手下养精蓄锐的骑士团的对手,他的军队很快就打进了深宫,将他的那位哥哥围困在了巨大的皇帝宫殿里。
亲王里奥斯的身子有些浮肿,一身的整装盔甲套在他有些鼓起的肚皮上,有些不太合适,但他却并不在意,他推开挡路的骑士,大摇大摆的径直走到了皇位上哥哥的面前。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这样做的理由你很清楚!”他的脸型有些臃肿,然而一开口却是狮子般威严的辞色,和他那副身躯显得有些不搭。
雪皇望着自己的弟弟,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你懂得,但实际上其实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只以为那是神的诅咒,却不知道那同时也是祖先的祝福,难道你非得逼着我像无数的先代那样,像父皇对待我们的姐姐那样,将你的侄女,我的女儿永远的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吗?”
“我也曾恨过父皇,可后来也明白他那样做是对的,难道哥哥你已经忘记了曾经一度发生过的惨祸了,还要再流多少血,你才能认识到祖先的训诫无法违抗!”里奥斯怒气冲冲,一度将手按在腰间佩戴的剑柄上。
“如果你执意要如此,那我只好自己来做这件事了!”里奥斯跨步上前,他身后的骑士们也随之踏前一步,铁甲摩擦发出铮然的声响,铁靴踏地整齐有力,逼的那些保护雪皇的侍卫们齐齐后退了一步。
雪皇突然从皇位上起身站起,猛地一拍座椅一侧的扶手,也很少见的发了怒火:“我已经写信让我的那位朋友来帮忙了,难道你就不肯等一下吗?”
“朋友?你是说那个来自东朝的男人?”里奥斯冷冷一笑,“东朝人的心思就好像大海一样深沉,我可信不过他们。”
雪皇眉峰一挑,也冷冷的笑了:“东朝人?呵呵,里奥斯,你的目光始终还是太过短浅,有很多的事情你是看不到的。”
“不要废话了!”里奥斯大手一挥,身后无数的骑士瞬间卸刀装弩,半跪成一线,弩弓直指雪皇和他的侍卫们,“哥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弓铉被拉得登登作响,死一样的绝望压在了每个侍卫的身上,他们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也还是不愿去就这样死去,于是纷纷向雪皇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雪皇的眉头快要拧成一线,他就像只一只强忍着怒火的老虎,无奈地向自己的弟弟投去了失望的目光,曾经的他,也并不是这样的,时间这种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哥哥,不要逼我!”里奥斯的目光霍然雪亮。
雪皇目光与他直视,丝毫不闪避他如刀锋一般的视线,忽然低声说:“如果今日要被押入地牢的是我们的雪菲亚皇姐,你也下得去手吗?”
里奥斯怔了一怔,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起来,并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直视沉声说:“这是诅咒,是宿命,谁也逃不过的。”
里奥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睑微微阖起,手臂落下,箭矢如雨射出,没有一点死角。
所有的侍卫全都睁大了眼睛,他们并不知道亲王里奥斯大人和雪皇陛下之所以反目的原因,只觉得自己就这样死去,实属冤枉,他们睁大了双眼,就这样呆立在那里,看着锋利的箭簇朝着他们的身体飞射过来,下一秒,就将绽放出无数的雪花,在冬夜慢慢的凝固。
然后奇迹发生了,箭雨如蝗般朝着他们扑来,呼啸声已经快要把他们的心脏撕碎,没有人能躲开这番攻击,唯一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所有人都丧失了希望,那密不可分的箭雨却忽然接连发出了“咚!咚!”的声响,像是撞在了什么看不见的壁垒上一样,声音沉闷而迟缓,旋即无力从侍卫们的眼前滑落,坠地。
里奥斯大惊失色,但他却又不禁缓缓松了一口气。
“无论何时见到你们俩个都是这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清淡的口吻,熟悉的身影,玄衣的公子凭空而现,只是再度相逢他的身旁多了一个茫然四顾的孩子。
雪皇惊喜的脱口而出:“樾辰先生!”
樾辰并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将目光放向殿外昏暗欲大雪的天空,眼睛是深沉和怀念的捉摸不透的色彩,他淡淡的开口说道:“无论何时雪国的天空也总是这样一副饱含风雪的样子啊。”
“很多年了,你们也都一样没变,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欣慰。”樾辰展颜一笑,回望向雪皇。
雪皇是何等人物,在他们四目相对接触的一瞬间,他自然就从樾辰的只言片语间觉察出了一丝异状,眼前绝美风雅的男子,仍如很多年前那样年轻俊美,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也还是那般如冰雪覆盖,然而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蹙间飞扬的神采,却让他更多了一丝作为‘人’的生气。
雪皇微微颔首:“樾辰先生却是变了一些。”
“连你也看出来了。”樾辰不置可否,像是聊家常一般闲言碎语的回了这样一句。
樾辰的目光从亲王奥利斯的身上不着痕迹的扫过去,却让这位手握重兵的亲王顿时心里打了一个寒战,然后目光缓缓落到了雪皇的身上,雪皇那头张扬的金发也已经平添了许多的白霜,曾几何时青涩稚嫩的脸庞也多了几分沧桑和沟壑。樾辰在心里叹息问微微,看着曾经的朋友一个个年迈老去,这也许就是神的悲伤吧?
樾辰展颜一笑,“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可为什么不在信里直接挑明,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那我也好快点赶来,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先前亲王逼宫而产生的紧张气氛与神色在雪皇与樾辰慢悠悠的交谈里隐去了痕迹,亲王奥利斯手下的一种骑士,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突然就出现在大殿里,然后谈笑间就将无数箭雨阻隔截断的年轻的东陆人,脸上神情迷茫,却不敢稍有妄动。
雪皇沉吟了片刻,眼角余光若有若无的从奥利斯的难堪的脸上扫过去,高声道:“也许这就是神的旨意!”说罢,他挥了挥手,有些疲惫道,“奥利斯,樾辰先生如今已经到来,他的本事你也曾见过,我想你也不会蠢到要与先生动手······”
他顿了一顿,忽然提高了声音,言辞决绝道:“今夜的事情我就当从未发生过,奥利斯!回去吧!解散你的骑士团!”
奥利斯复杂的看了一眼身前这个清瘦的贵公子,面色不变,然而牙关却咬的紧紧的,他大手一挥,用力按在了剑柄上,“如果他解决不了的话,我还是会亲自动手的!哼!”他转身大踏步的朝殿外走出去,身后一众骑士也紧随在其后,铠甲声铮铮依然,渐渐走远消失在了夜幕飞雪下。
雪皇目送奥利斯真的离开,旋即便下令侍卫长将今夜值夜的宫中侍卫全都撤换掉,然后又紧闭了宫殿的大门,与樾辰密谈。
雪皇请樾辰落座,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连同莫儿在内的三个人。
再无外人的情况下,雪皇脸上的那副紧绷着的威严一扫而空,眉开眼笑,“看到你依然是这幅模样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不过看到你这般,我反倒觉得自己仿佛也年轻了好多岁似的。“他笑了笑,然后饶有兴趣的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莫儿说:“这、这是你的孩子?”
莫儿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悄悄的竖起了耳朵,然而樾辰却是含笑不答,“他叫莫儿。”随即话锋一转,说:“还是先办正事吧。”
雪皇被他一提,连忙惊醒,目色一沉,忽然说:“是啊,这种诅咒真的不该再延续下去了。”
他缓缓抬眸望向樾辰,眸子里是深沉如海的忧虑,叹息声缓慢凝重,缓缓飘荡于巨大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