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盏茶的工夫,缘生大师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缘慈。
缘慈迷惑地摸摸自己的脸,问道:“师父,我的脸难道是花的?”
缘生大师叹了口气道:“徒儿,师父发现,虽与你相处两年之久,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缘慈一脸紧张地说道:“师父,您不会是疯魔了吧?我是缘慈啊,还是您亲自给我取的名字。”
缘生大师有些嗔怪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看你的功夫修为,应该不是本界中人。”
坐在一旁的赢长风,用手托着头,也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缘慈,说道:“大师,你不认识他,我可认识。”
缘慈奇道:“你认识我?”
赢长风微微一笑:“我认识你的剑。”
说罢,赢长风拿起放在缘慈面前的青剑,细细端详了一阵,若有所思地说道:“此等神物,无论在哪一界,都是至宝。我曾经在我师父的典籍中看到过,此剑,应该就是神剑恪离。”
缘慈赞赏地点点头,高兴地说道:“公子果然有见识。”
赢长风仍然盯着缘慈,说道:“不过看起来,小师父你并不能操控恪离剑。你应该不是恪离剑的剑主吧。”
缘慈神色有些落寞,道:“赢公子说的不错,这把剑是我朋友的。”
赢长风没有注意到缘慈脸色的变化,仍然自顾自地说道:“据说恪离剑是对剑,不知道这另一把神剑身在何处?”
“我没有带来。”缘慈轻飘飘地说。
赢长风吸了一口气。吾离神剑,得一而得天下。而这小和尚,手上居然还有两把!
赢长风点点头,有些激动地说:“今日有幸,能见到传说中的神剑,长风也不枉此生了!”
缘慈瞥了一下嘴:“动不动就不枉此生,好像你们的此生很容易满足。”
赢长风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赢长风才讪讪地问道:“小师父,那你怎么又会做了和尚?”
缘慈眨眨眼睛,说道:“因为我的师父缘生大师,有大智慧,大慈悲。跟随他修行,我此生才能得圆满。”
缘生大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修行这么久,这缘慈打起诳语来,还是很顺溜。
赢长风却深信不疑,感慨地说道:“小师父,你身怀绝世武功,却能潜心修行。这大概就是看尽繁华之后归于平凡。这其实也是在下苦苦追寻的境界。只可惜,这红尘俗世,还有很多在下放不下的事情。”
缘慈一拍脑袋,似乎想起重要的事情。她瞪大眼睛,凑到赢长风面前,问道:“你一直在问我的身份。那你呢?你又是谁呢?那个老头为何要追杀你?”
赢长风面色一沉,说道:“那个老头,人称断魂爪,是我们玄界的十大高手之一。他是王氏的家臣,应该是奉了王氏逊公之命来追杀我的。”
望着缘慈的一脸迷惑,赢长风笑了一下,继续解释道:“王氏逊公,颇有野心,大有吞并赢氏和蒙两族,统一玄界之势。但是此人,喜怒无常,手段阴狠,多造杀业,在玄界之中,声名狼藉。”
缘慈打了个哈欠,打断了赢长风:“讲重点,我感兴趣的是,你,是谁?”
赢长尴尬地干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巧是王逊老儿的敌人。赢氏朔州城主清河公是在下的祖父。”赢长风谨慎地看了看缘慈,发现缘慈没有回怼自己,才继续说道:“这莫大玄界之中,赢氏、蒙氏和王氏三族,千年来,分居朔州、锦州和蕲州,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但王逊这厮,一意孤行,偏偏要破坏这世代的平衡,大肆杀伐扩张。蒙氏一族,向来洒脱淡然,只求偏安一隅。殊不知,唇亡齿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有在下祖父,以苍生为念,不齿王逊所为,举全族之力,与之相抗。所以目前,赢、王二族已势成水火。在下奉祖父之命,潜入蕲州,打探敌情,却被王逊老儿趁机追杀。幸得小师父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切。”缘慈翻了个白眼:“你们既是敌人,那你对王逊的评价就有失偏颇。”
缘慈向着缘生大师努努嘴,说道:“师父,您是蒙氏后人,定是公允。您来说说,到底谁是忠的,谁是奸的?”
缘生大师瞪了缘慈一眼,念了声佛,幽幽地说道:“出家之人,辩什么是非?评什么忠奸?修行这么久了,缘慈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
缘慈无可奈何地托着脸,望着天,说道:“师父,佛都说了,普渡众生。既要渡人,我们总要知道谁在渡人吧。”
缘生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道:“权力更迭,是少数人的游戏,何谓忠奸对错?自古百姓所求,不过少战乱,多安宁罢了。天下,民为重。所以为民者,为渡人之人。”
缘慈想起王氏官兵鱼肉百姓的种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赢氏是为民者。”
一旁的赢长风听缘慈如是说,心中大喜,连忙说道:“小师父,慧眼如炬。既知我赢氏为民之心,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缘慈心中一惊,隐隐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正在茫茫然之时,只听缘生大师朗声说道:“多谢长风公子抬爱。可惜小徒初入玄界,为人处世颇为促狭。我师徒二人,只为修行,以证佛法,断然不会参与这红尘纷争。”
“对对对。”缘慈点头如捣蒜。
赢长风深知不能强求,只能一声长叹,默然不语。
缘生大师站起身,双手合十,说道:“长风公子,我师徒叨扰许久,天涯尚远,就此别过。”
赢长风大惊,立即蹦起来,着急道:“不可。缘慈小师父为了救在下,已经开罪了王氏。二位再往蓟州,必定万难。大师虽不愿入红尘,但身在红尘,奈何沾染尘埃。二位且随在下返回朔州。待时局稳定些,再往蓟州可好?”
赢长风看缘生大师不为所动的样子,于是补充道:“在下母亲,诚心礼佛,极为虔诚。在下请二位大师到府上,为母亲讲几日佛法,大师总不会拒绝了吧?”
缘慈皱皱眉头,面露难色:“可是我要寻人,万不可耽误。”
“寻人?”赢长风现出迷惑的表情,但是他很快露出笑意,仿佛看到了机会:“小师父要寻什么人,在下帮你寻就是。这人海茫茫,你师徒二人要寻到何时?不管什么人,只要他在朔州,在下定有能力寻得。”
缘慈回想起这两年,与师父颠沛流离。但冰阳的下落,却是了无音讯,不禁心中凄然。
这朔州之大,寻人不易。
若借助外力,或许有一线生机。
缘生大师看出了缘慈的纠结,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万事皆有定数。我师徒二人既与长风公子有这一段缘分,就坦然了却这因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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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射月城。
城中之繁华,不亚于洛阳。
与恩宁城不同,这里一派平和盛世的模样。
亭台楼阁恢弘,贩夫走卒来往。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互相寒暄之声不绝。
一副国泰民安之景。
各种色彩缤纷,奇形怪状的小吃。
即使不能吃,看看也让人心情愉悦。
缘慈觉得自己心情大好。
赢长风的府邸,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做得月楼。
又被缘慈狠狠地取笑了一番。
“你们朔州都城,叫做射月。你的府邸,叫做得月。你所用功法,叫做残月。你就这么喜欢月亮吗?但是你们玄界见过月亮吗?”缘慈如是问。
“没见过。”赢长风情绪有点低落:“我只在书中读到过。但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让人向往。”
“这倒是。”缘慈表示同意:“人就是这样,经常犯贱。”
赢长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师父,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出家人。”
缘慈大惊失色:“你怎么看出来的?”
赢长风以为又拂了缘慈的逆鳞,有些慌张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性格直爽,在下好生景仰。”
缘慈瞪了赢长风一眼,这些个政客,就是虚伪。
但是也有颇得缘慈好感之人。
那就是传说中的赢长风潜心礼佛的母亲,还有他的祖父赢清河。
赢长风的母亲李夫人,确实是个极让人愿意亲近之人。虽已年逾五十,但仍眉目如画。
心慈则貌美。
李夫人待人温润,极谦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她对远道而来的缘生大师和缘慈,极为亲厚。
她将缘生大师和缘慈小和尚,安置在了得月楼一处幽静的小别院中。
缘生大师,除了在得月楼中主持法会,就是到城中的寒月禅寺中讲经说法。
缘慈小和尚,心情颇好,尤其在面对李夫人精心准备的各色斋菜的时候。
李夫人,总是怜爱地望着狼吞虎咽的缘慈,说:“多吃点,别着急。小师父怪可怜见的,饿得像个竹竿一样。”
饿得像个竹竿一样的缘慈,还颇得赢氏清河公的青睐。
清河公已古稀之年,比缘慈更像个竹竿。
他身材高瘦,银发稀疏,却精神矍铄。他的右腿有旧伤,行走有些颠簸。虽然身居高位,但清河公却没有凌人的贵气。他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悲凉,仿佛昭示着过往的沧桑。他更像个邻家的阿爷,会带着微笑,拉着缘慈,絮絮叨叨地讲自己以前的故事。
清河公的过往,无非是家族的荣辱,谋略,博弈,暗杀,背叛,以及离别。
他的独子,赢长风的父亲,竟也是因为赢、王两族的斗争,而英年早逝。
缘慈有点同情这个老头。
活得好累!
“您其实可以,放下这些恩怨,安享天年。”缘慈一本正经地安慰清河公:“仇恨,不是通过复仇来完结,而是只有放下,才能得到解脱。”
清河公微笑着摇摇头,道:“有些道理,只能说一说,却是无法做到的。这些不是我个人的恩怨,而是全族的存亡。老夫无法放下,也无法解脱。”
缘慈深吸一口气,面对这个身负重担的可怜老人,自己的佛门智慧还是不够。她努力地想要帮助这个老人,于是说道:“那您可以将这些烦恼的事情,都交给长风公子。您自己不就轻松了?”
清河公又是一摇头:“老夫确实已将朔州大部分的事宜交由长风。只可惜,长风胆识有余,冷酷不足,难成大业。”
“冷酷?”缘慈有点吃惊。
清河公幽幽地说道:“长风自幼丧父,变得多愁善感,容易感情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