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气浪潮席卷,将这熔浆之下撑开一隅之地。二人对视,千寿一眼落在葵水道人的道袍之上,目中杀意渐渐退去,换上几分内敛。
他低垂了头颅,身下乃是一片淡金色液体。他神色未有一丝波动,至少,活着。不论如何,这淡金色液体也是极好的药物,不容舍弃。
这刻,千寿“站”起了身子,胸口以下的衣衫干瘪飘摇,空空荡荡。丹炉之中漂浮的淡金色液体化作一道水流顺着他袖口涌入,被吸收的干干净净,不舍分毫。
他目光落在葵水道人面上,正要道谢,却发现葵水道人并未看他,一双眼睛在金色丹炉之上游移。不可否认,这样的丹炉即便是灵雀谷或是妙丹殿也不曾拥有,倘若擅炼丹之人获得,不说丹药品质能够得以提升,炼制许多熟练的丹药也会更加信手拈来。
葵水道人伸手按在金色丹炉之上,掌心指肚间灵气流淌,一丝一缕翻滚在丹炉边角,似要流经丹炉之上的每一个角落。
丹炉的七瓣叶体随着葵水道人灵气的涌入而轻轻摇摆着,仿佛一朵娇花在微风里扭动着身躯,微风正好,暖阳不燥。他想收服这灵宝丹炉。
倘若这丹炉之主乃是正道中人,或许他就只能望而叹息。可这丹炉之主,却是林九霄。林九霄亦正亦邪,所谓亦正亦邪,便是不正,所谓不正,便是邪人。
邪人之物,葵水道人便有理由说服自己,却掠夺收服。道家清静无为,可终究是人,而非圣贤,总有七情,总有六欲。纵心怀天下,也免不了一寸私心。
在他眼里,这五品丹炉落在林九霄手中,等同为虎作伥,便是邪宝,也如今取之,也是助这丹炉回归正途。
千寿面色变化,现出一抹凝重,形同鬼魅一般从丹炉之中飞出,落在百丈之外,口中不忘告诫一句:“道长小心,此炉名唤七叶,与这魔火窟乃是一体。收服七叶丹炉,等同收服整个魔火窟。”
正是他身形飞出的刹那,七叶丹炉波动一霎,分开的七瓣叶体迅速收拢,回归成最初的浑圆模样,不存一隙。
七叶丹炉之上,燃烧起熊熊烈火,周遭熔浆,掀起惊涛骇浪。葵水道人面色变化,手掌却犹如黏在丹炉之上,无法自拔。
他口中念诀,道出一个“离”字,整个右手翻起浅蓝色水光,自掌跟开始,存存分离。
周遭熔浆携万钧之力冲击而来,将他展开的灵气防御冲散。千寿无手,肩膀之上只有一截不足三寸的臂膀,此刻却抬起一道手臂虚影,犹如持扇扇风。
手掌挥舞三下五下,这熔浆愈发赤红,愈发刺目,却不能接近,反倒如虾子一般向后掠去。
葵水道人一声低喝,脸颊鬓角滑落一滴汗珠,面色还算平静,目中免不了显出一抹可惜。
“这七叶丹炉,与贫道无缘”
他收服不了这丹炉,林九霄或许修为在他之上,却也一样不能。只是魔火窟归属通天圣地,这七叶丹炉,自也等同于林九霄所有。
葵水道人朝着千寿微微点头。千寿手段虽简,却未必轻易。此刻面色苍白,皆因他而起。葵水道人面上闪过一丝愧意,大袖一甩,将千寿卷起。
而七叶丹炉如同猛兽受了挑衅一般,正赤着双眼,流露着凶光,有烈焰熔浆朝着二人席卷而去。这熔浆自四面八方而来,葵水道人周身环水,如排海而出,面前自由一真空通道容其通过。
这熔浆分水,在他面前也不禁露了怯。七叶丹炉的波动愈发强烈与炽热,回到火山口,脚踏实地,才发觉这地面都在剧烈震动,似有一巨人在捶胸顿足,歇斯底里的咆哮。
有熔浆火柱从火山口中喷涌而出,青剑真人连忙退去,阚人熊凄厉嘶吼着,一拳将身侧骚扰的乌鸦白骨击碎,望向葵水道人时,似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燃烧的分神却也熄灭了下去,若再消耗,必然伤及根本。千寿精通药理,对医道也颇有些钻研,望闻问切,不过基础。
只一眼,便看出阚人熊症结所在。他本体灵根千寿,乃是一味良药,炼制成丹,助阚人熊融合雷霆蜥蜴骨骼、内丹,不过轻而易举。
他收在袖口的淡金色液体,同样有此效用。阚人熊此症结,并非什么疑难,可千寿却并未想过相助。至少如今二人,所站的乃是对立面。
青剑真人与葵水道人见状,虽然不知冷萧为何说要救千寿,心中却也猜了个七八。救出千寿,林九霄没了收买阚人熊之物,阚人熊便也不再为林九霄所用。
如此一来,林九霄身旁则再无堪用之人。
其实,冷萧心中所想极为简单,只是想救出千寿而已。一个阚人熊在五域分神修士面前,还无法扭转战局。
林九霄面无表情,眼帘低垂,犹如雄狮假寐,饿虎待兔,平和之中,隐藏着森冷杀意。
“诸位朋友,考虑的如何?”他一语出,有心中游移不定者,彼此对视,却无一人率先出言。
林九霄话语虽厉,却也不舍将冷萧杀死。冷萧一死,他便失去了寻找冷夜凌之法。
此时,他神色一动,左脚微微移开半步,脚底显现出一道狭长的裂缝,裂缝之中,闪烁着红色的斑点。
他目光一厉,骤然望向远处,退出百丈。五域修士不敢上、不敢撤,则跟出百丈。
只见方才林九霄所踏足之处,龟裂如同蛛网,从狭小缝隙在十息之内裂成数道沟壑。沟壑之中,熔浆翻滚,一霎喷出。
林九霄抬手掩面,熔浆如雨落下,在他袖袍之上半寸处消匿,锤点出道道涟漪。他嘶声道:“阚人熊这废物。”
此刻,众人目光从冷萧身上移开,纷纷落在远处。一座火山分明而立,乌云盖顶,红霞满天。而这红霞,流淌之余又一霎倾泻,如天公端水倾倒,倒出的尽是熔浆。
魔火窟千里万里,宛如涨潮一般,不断被熔浆吞噬,即便是分神修士,失了灵气也不过**凡胎,绝不敢小视之。
林九霄抽了一个空档,欲要冲天而走,天上飞来二人,正堵住他去路。此二人正是青剑真人与葵水道人。
他目光再转,阚人熊在远处虎视眈眈,目中盈仇,却也不动,可见也是有心无力,不愿再蹚这浑水。
他一把捏着冷萧后颈,将冷萧提了起来,这是他如今唯一一个筹码。熔浆汹涌而来,将众人吞噬。升落之间,众人身上皆亮起灵气光罩,无恙而立。
冷萧望着千寿,微微点头。千寿的凄惨模样,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反是千寿,沉稳的表象不再,多了几分震怒。
他如今才明白,为何会有一道人无端出现来救他,原此一切还是因冷萧而起。
二人对视间,千寿眉头一皱,却是轻叹一声。除了阚人熊之外,无人注意这个只剩下半截的老者悄然离去。阚人熊掠来欲阻,却又被青剑真人拦住。
依阚人熊目中所流露出的神采,看来是想要将千寿直接生吃了。不得不说,此举虽然药效比不得炼制成丹,却也足够他平息体内排斥。只不过如今他终究只能望洋兴叹。
林九霄察觉到阚人熊异动,同样眼睁睁看着千寿离去。五指如铁箍,猛然刺进了冷萧血肉之中。鲜血淌出,冷萧却无动于衷。他嘴角有浅笑,千寿离去的方向,乃是飘雪殿。
他心中升起一抹悸动,忽然有了轻松之意。水遇石而分流,遇堤而止。人遇人而分走,定数因果,冷萧从来不信,口中却也喜念之一二,显几分高深。
不论他是生是死,也该了却五分遗憾。
人生总归有憾事,余五分难填,尽化作微笑罢。
二方人无一出手,只两相对视,冷萧便是稳定两方的一枚称坨,无人能打破这一平衡,只能虎视眈眈,求着对方失误。
冷萧灵气化梭,往口中一钻,勉力破开了封印,淡笑道:“十殿殿主皆在此,诸位前辈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偌大一个中域,除却林九霄之外,便再无一个分神修士。不是修为不够,乃是被林九霄打压,无法突破。修为顶尖之人,不过是九殿殿主。九殿殿主一死,中域将沦为又一个南域。
昏鸦和天枯老人的目光最先扫过九殿殿主,朱朱侠一身肥肉轻颤,面容稍显狰狞,灵气翻滚,尖声道:“诸位怕是不知我通天圣地为何能在中域站稳脚跟,屹立数百年。”
他抬指在眉间一划,鲜血流淌,气息节节攀升,一息踏入分神之境。余下七人亦然,唯有一虚婴境界的女子面色苍白,稍显无助,应是新任葬花殿殿主。
云离道人一语道破天机,淡漠道:“舍弃前途换来这片刻分神,几位当真好魄力。”
八殿殿主自身修为已是元婴顶峰,稍有机缘便可突破,又怎会修习此等不顾前途的秘法,不必说,定是林九霄迫使。如此想来,懿宫主所使的秘法也是相同。
或许修习之初心中不愿,此刻他们和林九霄却是同舟之人,自是不可能大倒苦水,只得梗着脖子显几分硬气。
有一老者,一身星辰衣,一根枯木杖。此刻一手持杖,一手连点,忽的七孔流血,脸皮颤抖。包括林九霄也望向此人,目显疑问。只因,此人乃是星罗殿殿主,最擅占星推演之术。
他厉声道:“生门隐,凶门开,杀星大亮,九死一生!”
他身侧蓦然出现一团黑影,如同草木灰烬洒落,凝聚成一只乌鸦。乌鸦无瞳,目中皆白,望着他嘶叫一声,变化成一个黑袍人影来。
“你这老儿,算得倒是挺准。这才白日,你这老眼也能看得见星辰?”
星罗殿殿主身侧之人,赫然正是昏鸦!而昏鸦原先所在的位置,则爆散出一团雾气,留一只乌鸦在扑棱着翅膀。
昏鸦手掌轻轻按在星罗殿殿主身上,这身穿星辰衣的老者腮帮一股,似要喷出鲜血,却是从嘴角溢出一缕黑气,化作一片片乌鸦羽毛飘落。不过两息之间,星罗殿殿主直挺挺倒了下去。
林九霄手指再紧,冷萧面色已是酱紫,嘴角却隐有笑意,从牙缝间挤出二字:“继续。”
昏鸦抬头瞧了冷萧一眼,帽檐的阴影下淌出两点光芒,笑声冰冷:“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
他抬起右手,凭空虚握,右手所向,赫然是葬花殿殿主。那女子不过虚婴,在昏鸦之前如何能有反抗之力?
余下七人自是不能坐视不理,顿时同气连枝,朝着昏鸦冲了过去。刀不像刀,剑不像剑,这七人所使,尽是些奇门兵器。
七人攻击落下,昏鸦不躲不闪,碎成一片灰烬。另一边,葬花殿殿主闷哼一声,被昏鸦随手捏断了脖子,七孔皆有黑气穿梭,乌鸦飞舞,啖其血肉。
昏鸦轻叹一声:“可惜了一个美人。”
余下七人一言不发,随机而变,却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各施手段,朝着不同方向逃去。脚底尽是熔浆,将人脸映照得通红。
昏鸦松手,手中女子落在熔浆之中,只冒出一缕灰烟。冷萧冷眼望着这一幕,他能够感受到林九霄手指微颤。林九霄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只是怕因此而影响到他的地位。
第二个动手之人,乃是北陌。有白骨从熔浆之中走出,拦在妃菲之前。妃菲接连出手,将白骨体表的灵气震散,白骨轻易就被熔浆吞噬。
北陌站在妃菲面前,淡漠道:“本座一向惜美人。”
妃菲俏脸寒霜,冷笑道:“美人自当配英雄,阁下的作为,可算不得英雄!”
北陌眼睛稍稍上扬,似在思考,轻声道:“是吗。本座一向不喜强人所难。”
手中八尺白骨杖飘浮在熔浆半寸之上,缓缓旋转。这熔浆忽然冷却,凝聚出千军万马。
朱朱侠惨然大叫:“妃菲!”
他一身肥肉抖了三抖,衣袖间抖落大片灵宝。外界难寻的灵宝,在他手里却似路旁顽石,信手抛出。
北陌只轻叹一声:“这也叫分神修士吗?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