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红衣二位童子,一前一后站在血砂旁侧,却也不敢过于靠近。惊奇时,运足灵气才拾起一粒,看上几眼,又迅速掷回。
“只数息,便将我灵气吞噬得千疮百孔,那人到底是何来路,这千千血砂,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了。”蓝衣童子说道。
红衣童子摇头淡淡道:“这下界之修,想必是侥幸得了仙盘,又发现了阵法。这九鼎界,岂容他放肆!”
“北风,将你纳戒之中的灵物都取了来,由我先行保管,你先将此些血砂收好再说。”蓝衣童子说道。
红衣童子点头,信手一扬,玉戒灵气一闪,便有灵宝、灵药、灵物等千般妙物自其中飞出,如虹桥霞道,蜿蜒落入了蓝衣童子手中玉质戒指当中。
如此之后,再运足灵气,将血砂收好。面上又有几分喜色,说道:“我极仙以攻杀之术见长,有此血砂修炼攻杀术,炼制杀伐宝,再事宜不过。那下界之修既然能随手抛出千粒万粒,手中定还有百倍千倍留存。”
二人索性盘膝于原地,等老者归来。原以为三两时辰必有结果,谁知这一等,便是三日。
二童子对视一眼,蓝衣童子率先说道:“林密地阔,熟料此人宛若泥鳅,师傅一人难顾四方,你速回门中召集些人手来,我先去一步。”
“师兄且去,师弟随后!”言罢,二童子便背道而驰,再无回头。
冷萧藏身于密林之中,好在当机立断,燃烧了元婴,这才坚持至今。若不然,今日他性命在否还成问题。
“不知灵曦现今如何,也不知何时得回。”
他四下一望,如今境况,却叫他心中生出三分缅怀之意来。一如当年被南域正道追杀之时,夺路而逃,同是被困于山林之中,艰难逃得性命。
山林再大,较之天地,终究一隅。天高地阔,若不插翅而走,不论藏匿几日,终究是瓮中之鳖。
拖得越久,对冷萧便越不利。
说来也奇,本是胡冲乱窜,漫无目的,谁料竟叫冷萧寻到了归程阵法。然希望越大,失望亦然。这传送阵法,早已荒废不知几载,显出几分萧索。
此阵千盘万转,皆为一笔而落,一气呵成。灵气循环自生,其中妙法自成。而今,阵法之上千疮百孔,如断絮残织,已是废弃。
“此阵于对方而言定是极为要紧,荒废至今,想必是无力修复。”冷萧心中暗忖。
可如此一来,便等同断了他的生路。
“后路被堵,上天无异于自尽,唯有直往前去。”
不知前路几何,人若踟蹰不前,机会变回从指间溜走。至少如今,还有权利选择,等前路也被拦阻,便当真无路可退了。
奔走其中,才知密林地广。三日去,未见出路。其中野兽、灵兽遇到几多,有温顺食草者,见人惊走,也有凶猛食肉者,欲以冷萧之肉果腹。
善也好,恩也罢,冷萧未伤一兽,以免留下痕迹。只将灵气灌入兽类脑际,令之心惊,往东南西北各处奔走。一时间,林中平添了几分乱象。
一路并未直去,几番改道。冷萧上了树梢,又不敢过于冒头。只粗看地貌,有群山连绵。平地丘陵显然无法走,只可走穿山。
眼看可说要出了密林,入一方群山。山野更大,可与一方天地比广阔。入了此山,便可说游鱼入江海,龙王也难寻。
然在冷萧窜出密林一霎,忽有数十身影入宽刀利剑一般拦在他身前。一言不发,便已叫冷萧知晓,若要硬闯,终究不过落得一个皮削肉落的下场。
此些人之中,除却红衣童子之外,老者与蓝衣童子并未到场。即便如此,也绝非冷萧能够应对。
有一金冠剑纹男子走上前来,横扫冷萧两眼,皱眉道:“邢某还当是何方神圣,竟能穿破下界壁障闯入上界,可这三两眼打量来,倒是未见出彩之处。”
红衣童子道:“少宗抬举了此人,谈何破障,不过来借了仙盘之力,纵然得以一窥上界风采,终究只是客死下场。”
任旁人冷嘲热讽,冷萧神色始终平静,仿佛那陷入绝境的乃是旁人,而非他自身。这刻,他忽然笑道:“未必。”
被称作少宗之人不禁皱眉,颇感不耐:“在下界叱咤风云惯了,总喜欢将自己当成一个人物。殊不知在上仙眼中,什么也不是。今日邢某便问你,所谓修行,常人修仙,道人修道,佛门修禅。某观你非佛非道,便是修仙。时至今日,又修了些什么?”
冷萧不语,邢植便自答道:“你所居下界,世称凡间界,人间万众,多为凡人凡物。有修行者,亦力难撼树,羸弱不堪。此界谓之九鼎界,与你凡间界最为本质的区别便是,此界无凡人。”
“九鼎界,无凡人……”冷萧喃喃一声。
此人叙说之时,无傲意,无轻蔑,如在叙说一件平常之事,却偏生叫人心生自卑,不敢与之直视。
冷萧摇头淡笑一声,说道:“阁下侃侃而谈,较冷某而年长,却也未见修为多高。此界无凡人,可如阁下这般人,安敢称仙?”
听闻此言,那人非但不怒,目中反生怜悯,说道:“当真无知。此界少见凡间客,邢某才与你多言几句,却也非是你的教书先生。再者而言,将死之人,知道再多,也早已没了意义。”
“你要杀我?”
“此界可留天上人,唯独不留凡间客。你若不想死,不若让邢某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冷萧忽然想起九天听法不闻曾说过的一句话,天有九重天,地有十重地。九乃无极,十乃无尽。所谓天外有天,便是如此。
冷萧缓缓说道:“阁下人多势众,冷某自认不敌。初相见,无备礼。此肉身,便赠与诸位。”
言罢,他通身泛起灵气光泽,如玉石般通透明亮,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透过衣衫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惊怒道:“好手段,竟是空皮囊,元婴早载着神魂遁走他方。”
那被称作少宗之人,紧皱的眉头忽然松了几分,出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冷萧。”
“在下九鼎界极仙少宗,邢植。纵使只留一缕魂丝维持肉身,所见所闻本体尽知。你曾疑,邢某年岁长于你,修为并不高你,有何可傲?你可知,清水和浓汤的分别,同等一碗,意义截然不同。”
邢植两脚缓缓离地,直升空十丈有余,才算停顿。居高临下望着冷萧,眼神一时淡漠如冰,吐出一番字句:“三五七旬通分神,一式仙术十年基。邢某有一式仙术,今日便现眼一回。”
他一身赤衣变白,身后凝聚出一道金色利箭,而赤纹,便盘在利箭之上,散发出无尽锋芒。
“此之为:仙术,庚金赤纹箭。”
随他话语落下,此金箭便向着冷萧当头落下。速度之快,几如破碎虚空而来。天幕恍惚,如隔火相望,地面则翻起层层波浪。尖锐声响,如天地哀鸣。
只对望,冷萧心中便升起阵阵无力之感,如被人施了定身术,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箭落下。
待璀璨光芒遮掩了一切之时,冷萧猛然咬牙,手中灵气一闪,浮现大片血砂,如嚼谷物一般大口吞咽了下去。
轰鸣一霎,这山林便缺损了一块。几里之内,下沉五分,寸草不留。或许十载二十载后,山林又将草木葱茏,却也是十载二十载之后的事了。
红衣童子不禁说道:“叫一下界之修从我极仙数十人手中逃了去,传扬出去,还不成世人笑柄?”
邢植摇头,淡淡问道:“我极仙门下弟子几人?”
“极仙各殿各府各山各堂,弟子何止万万!”
“我极仙属地几许?”
红衣童子笑答:“怕是下界凡人,终其一生难走几处。”
邢植才缓缓说道:“现在邢某再问你,这下界之修,能逃往哪里去?哦,对了,他叫冷萧。”
“可要弟子拟定通缉令?”
“如此有碍我极仙颜面,此事不宜声张。归安师长自知分寸,你且听从师长吩咐便是。”
人散尽,月色浓。静夜冷,如深冬。
斑驳土石,翻起几寸。于极仙门人眼中,只当这下界之修羸弱肉身早已渣滓不剩,却不料,拨开几寸土,竟从地下爬出一个人影来。
冷萧捂着嘴,大气也不敢喘上几口,面上、身上尽是血污。
他目中寒光湛湛:“若非口服血砂,以毒攻毒、以力破力,只怕今日当真要葬送了一下这身躯。毕竟是灵根所炼,一时舍弃,倒还舍不得。”
言罢,他唇角带笑,两眼一黯,支撑着身躯言行的一缕魂丝便散了去。在一式仙术之下,魂丝至此才散,已属不易。
与此同时,数十里之地外,地下同是钻出一道光影,光影呈深紫色,正是冷萧元婴。
元婴不过掌心大,内裹神魂,追风而去。片刻间,便落回肉身之中。
两眼再清明时,冷萧面上并无几分喜色。若真如邢植所言,他又能逃到哪里去?他千里奔逃,对方只消传令一声,自有人等候。不论往何方,都是阎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