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她,他会吹一种笛子,一种笛声一出,便百花盛放的笛子。
她不信,缠了许久,定要他说出那是什么。
他始终不肯,但也允诺,将来有一日,定要吹给她听。
她于是做了梦,梦里他和她坐在高高的枝头上,一人吹笛,一人和声,下面开了花,蕙兰山茶杜鹃凌霄虞美人,这儿一扑那儿一扑,热热闹闹的。
她同他一并来到了西南滇国。也是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她身边立着的这个人,便是滇国第七十八代君王。
他们站立在百丈高台上,下面是他的子民们匍匐在地。
他问她:“你怪我么?”
“怪你什么?”
“隐瞒了••••••我的身份。”
怪么?——自然怪的。如若她早知道他是一国之君,也许便不会那般鲁莽,随他而来罢。
一个国家的王君,要肩负的太多太多。
然而那又当如何?她不也隐瞒了自己虬龙的真身么••••••
有些东西,因谎言而生成,也因谎言而覆灭。
后来他们二人一同去觐见中原天子。
起初他问她时,她还有些犹豫——千年来,她不曾踏出奉耶湖方圆十里外,更别说离开滇南了。
但他这样说:“把你放在这里,我不放心。”很脉脉的语气,叫她一下子便折服了。
那是她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她问他什么是中原,他说那是一个水土丰茂的地方,百姓安居乐业,帝王仁德载物。到了那里,那个叫宫都的地方,果真是繁荣的,绣楼锦阁,车马灯彩,叫她开了许多眼界。
她没有意料到,这么个繁华的城池,险些成了埋没他们二人性命的坟墓。
觐见那禁帝的前一晚,他们二人投宿了城中的一家客栈。
她找到他,表示要陪同他一起入宫。
“你在此处等我便可。我怕宫中氛围过于压抑,你适应不过。”
她不听,硬要随同,只为一颗焦躁难安的心。心不定,便不肯放他独一人前去——她害怕。
“带我一起罢••••••我不放心你••••••”
他愣了,许久许久。烛融出了水,在脚底下化出了花。
他拥住了她,颤声道:“傻子。”
很久以后,身为滇后的腴仙再回想起那一晚,总是痛悔不已:若不是她那晚的执意,兴许后面,便不再有那那样多的恩怨纠葛。
他们终究逃不过那一劫。
觐见之日,他们着了盛装,盈盈步入大殿,面见圣上。
他同那九龙宝椅上的禁帝行过了礼,回头望向她,重又说道:“这位是我滇国**、我后腴仙。”
震惊。双目瞠瞠,口舌无措。而后便是欣喜。
没人注意到高台上那位伸直了眼珠子的禁帝:“贵国天后,真当得起倾国倾城二字啊——”
后面入座了,奏了宫廷曲乐上来。她无心去听,只细细品着那番话,那几个字,“滇国**,我后腴仙”,这是婚允,定错不了的。于是笑,按捺不住的喜欢。目光一瞥,瞥到他,也在看自己,登时便羞了。错开眼去,看到那抹目光。
毒的,辣的,烧着的,震动着的——那禁帝的眼光。
她浑身颤栗。
出了宫,她说与他听——“没想到那禁帝竟如此贪恋美色”,当下二人定夺,速速离去,不再逗留。
可未等他们踏出半步,灾祸就临降在他们头上。
他生了怪病。初始只是高烧不退,紧接着便昏迷不醒了。请了大夫来,一个把脉,立时跌倒:“不是病,是毒哇——
“这是一种西域的毒草,被蛊巫练成一味剧毒,无色无味,中者高烧不退,五脏俱焚。那烧是退不了的,它会日益攀升,最后烧得个神志不清,寻常人还只当作是风寒过度,实则是剧毒啊,这毒,就叫‘火烧云’!”
她望着床上煞白如纸的他,忆起觐见那日禁帝赏赐与他的一杯浓茶——当他喝下时,禁帝那深埋眼底的阴狠与深邃——她立时懂了,懂了个寒冰彻骨,不战而栗!
一天两夜,她耗费了全身的精元,终于将他的剧毒逼出体外,最终她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醒来的第一眼,便是他的愁容。见她醒转,他欣喜万分,急将她扶坐起来。
“让你受苦了。”他含着泪说。
她戚戚的笑了,不答他,转而说了下面的话:“凯娄,你爱我么?”
“自然是爱的,你何必明知故问••••••”
“既如此,等会儿禁帝派人过来,你切不要露面。”
他大惊:“你在说什么?”
“那老狐狸老谋深算,定要派人来查访你是否已经中毒身亡的。到时你莫要出现,我跟他们的使节说明你已逝世,禁帝必会召我入宫。这样子,他们的目的便达到了,宫都的防卫会减弱,你也就有机会逃出去••••••”
他盛怒,几欲要发作:“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抛下你••••••”
“听我的,那个皇帝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就算我进去了,凭我这一身武艺,要出来也是易如反掌的,你——”
目光相对,他的眼神,冷得吓人。
“你是不是要丢下我。”
“••••••凯娄?你在说什么?”
“你想留在这宫都里,享尽荣华富贵,是或不是?”
“我这一切都是在替你着想,你在想什么啊凯娄,你——”
正当时,一个侍从进来了,简简行了礼,说有人求见。
她心下一惊:果不其然,派人过来了!便要开口:“让他进••••••”话未道罢,已是左肋一通,眼前天旋地转,就要昏厥。
昏厥之前,她感应到有人走进了屋里。
“滇王身子可好?”
“好得很,有什么事么?”
“皇上召见••••••”
“召见我是吧,走,我去。”
“不不,是贵国王后——”
“不巧,她已经先一步离开宫都了。”
“什么——”
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醒来时,她正坐在一辆马车里,颠簸,抽噎,颤动。一张蔫黄的信纸,摆在她的膝盖上。
鼻头一酸,就要落泪。她已料到发生了什么。
信开了——
“照顾好自己,我陪不了你了。
那个笛子,其实是历代滇王滇后大婚时,花神祭典上吹的镇国之宝——可惜我不能给你吹了。
很开心遇见你,腴仙。
再见。”
泪水滴了上去,后面的话,再看不清了。
还没当他的后。
还没听他为自己吹那个笛子。
还没在高高的祭坛上,与他一起接受万千子民的朝拜。
还没抱着孩子,同他一面和歌,一面教着孩子识文断字。
一切都还没,就要结束了——
怎么甘心?
蓦的掀开轿帘——她恨恨的喝道:“掉头——去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