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孙睿喘着粗气赶到邻村时,他抬头远远地望过去,那离去的马车正待启程。只是,他在村的东头,而那马车,在村的西头。
珺丽正俏生生地站在马车旁,依旧是一袭红衣。想来应是一身红袄了,远望起来,与当初刚见到时的样子别无二致。在雪的映衬下,那红衣显得格外的明丽。
这一年的雪不大,只纷纷扬扬地缓缓落下,并不影响视线的扩散。地面上只铺就了薄薄的一层雪,与有些阴郁的天空映照开来,于是视野中,整个天地依然显得通体的白芒,而那一片红却突兀地显得很是让人心惊。
在他气喘吁吁地向那马车奔去时,正是她准备登上马车的一刻。
见离马车尚有一段距离,孙睿怕是赶不及了,想唤上一声,可是已喘得缓不过气来了,徒有阵阵白雾从嘴巴里呼出去,在他脸的四周升腾着,向周围散逸着。
似是察觉到孙睿来了,她回眸一望,浅笑了一下,朝孙睿挥了挥手,然后轻盈地回身登上了马车,似是毫不留恋般的要就此离去。
见到她挥手,本来想追上前去的孙睿忽然地一滞,似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脚步渐渐地放缓,慢慢地停在了原地,也慢慢地呆在了原地喘着气。
孙睿明白,她用行动告诉了他,不必再追了。
孙睿慢慢地、慢慢地回想到,自他们相见以来,似是每次说再见后,都只是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每次一起玩到天晚,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孙睿想送她回家,她都会这般,回眸笑过后挥了挥手,再轻巧地转身离去,笑靥如花中,没有过多的言语,悄然无声地谢绝了。
只留下孙睿在小路的这端,静静地看着她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她用她的背影默默告诉他,不必送了。
或许他和她的缘分,就是他在不断地目送着她的远行。
此刻仍是这般,哪怕这次离别后,或许将再也见不到了。
孙睿有种强烈的预感,此去一别,天各一方,死生难料。
本来在他赶来时,他还想问问,为何要这样,一言不发地就要走了。
见此,他似乎也明白了,一切无需多言,仅是挥手告别,便足够了。这或许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无言默契,默默地守望,默默地离别。不需要什么言语去宣泄那些蕴藏的懵懂情感,朦胧中,一切自当安好。
于是,孙睿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站着,在村子进路的这头,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了路的那头。
马车是一路向西的,路的终点,或许在蜀国里,某座类似的村庄的老屋前吧。
孙睿心里有些怨,怨她不早些说,只是却奈若何,想留是留不住的。或许她想的是,即使说了,她依然还是不会留下,只是让他提前伤心罢了。
这儿的大人们似乎对离别已经司空见惯了,并没有人来相送,连孙睿自己的家人都没提前告知他,或许对大人们而言,仅仅的简单的别离吧,无需多言,各自干各自的事了,并不在意,显得有些淡漠了。
孙睿在一早就知道,终究会有一天,她是要回到家乡的,很早前就听她这么说过,毕竟还是自己的家乡更熟悉些吧,一切,只待战乱平息。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从相遇到离别,不过只是人生之初的两年罢了。
遗憾的是,直到离开前,他也没和她说上一句哪怕是道别的话。
似是她的挥手让孙睿失去了全部的勇气,他没有再继续上前。
没有什么征兆,早些也没有怎样正式提醒,缘就这么突兀地断了。
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堂皇地上演了一场没有说好的别离。
马车里,珺丽的母亲也目睹了这一幕,轻轻叹了声气,回身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丽儿,你跟铭睿说过了吗?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彷徨呢。”
“恩,我之前跟他说过了。”珺丽也轻声地接到,“已经打过招呼了。”
孙睿一直在那静静地站着,目送着这场别离。直到身后传来了轻柔地脚步声。孙睿没有回头,却也从这熟悉的声音中听出了是谁来了。
来人只是简单地靠在了孙睿的身旁,陪他一同望着远方。视野中除了纷扬的雪花和延伸出去的广阔大地外,已经看不到其他了。然而在孙睿的脑海中,那遥不可及的地方,有辆马车正悠悠地前行。
过了半晌,似是从这突兀地冲击中恢复了,孙睿牵起身旁妹妹的手,轻轻道:“走吧,她已经走了。”
“恩,一起回去玩吧。”
妹妹似是对这场别离也没有多大反应,且也因为提前知晓了,没有孙睿这样的感伤,对她而言,这场归乡似是很自然的离开。
或许是她并没有到了年纪,还不能够深刻体会到别离的感伤。
一个小孩子,在知晓一个并非亲人的远离后,并不会有多大感触的。然而孙睿却莫名地对这种别离有着很深的触动,这样的心绪,已经超出了他应有的年龄界限。
微微地一叹后,怀着那莫名的失落感,孙睿牵着妹妹的手,一步步地往家里走去。
八岁的这一年,孙睿过得平和中有着淡淡的失落。
听家人说,蜀国的战乱一年前便已平息了,似是皇室中的争权夺利罢了,据说是三个皇子间的争抢皇位罢了,最后谁输谁赢并不好说。只是消息传来用了半年多。而她们回到家乡,估计也是需要将近半年。
这让孙睿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不远万里地搬过来再搬回去呢,一个来回就是一年多了,待在这儿不好吗?是怎样的对家乡的如深眷恋使他们义无反顾地踏上回乡的旅程,来时路途上的颠簸流离还没有受够吗?
娘亲跟他解释过一些乡愁的概念,人都是恋家的,四处奔波的人,都会是想要回到家乡的,哪怕这里安顿好了,可依然只是人生地不熟的境地,在这里住着,似是融入了这里,可是却始终有着一种难明的隔阂在这里横亘着,家乡里,至少有些熟人,至少有他们的根……
然而对于这样的思绪,即便有着远超年龄的心智,却也依然不是孙睿可以完全理解的,或许是生活阅历不足的缘故吧,与生离死别比起来,仅仅是归乡的情怀并不能引起大人们的深刻共鸣。
这一年来,父亲的医术似已有了长足的进步,时常在四处奔波,也很少回家了。家里的人气也渐渐淡了下来,孙睿时常觉得憋闷,可出去找伙伴玩也并没有多少的新意了,除了果木成熟时的兴奋外,其他的却觉得没有多大乐趣。
他开始时常在转椅上发发呆,偶尔会想起珺丽他们该是走到哪了,可是他并不清楚这片地域的具体分布,也只能是瞎想。
平日里没事时,孙睿也会研究下那所谓的长春决。那些似是什么武功秘籍的经脉走势等等着实让他着迷了一阵,然而试着照样子练了几天后,他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所谓的身体内有气流运转,便也弃了,觉得确实是无用的玩意。转而时常陪着妹妹,跟她讲讲挺私塾先生讲过的趣事,顺便教她识字画画。至少有着贴心的妹妹陪伴,生活总是不乏乐趣的。
这年秋,村里来了个乐师,是个挺和善的人。
据说他是从北方来的,四海为家地到处闯荡,靠着一手的精湛表演作为谋生手段吧。
他行囊里有着各式的小巧乐器,不仅能采料自做贩卖,还能教人一些简单的曲子,算是入门指导。不过,他主要是靠着一手娴熟至极的二胡手法引人驻步观看,那悠扬的曲调时而凄婉动人,时而优雅动听,各种声音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那种高超的技巧着实引人惊叹。
总之他多少算是个能人了,村里的小孩都喜欢缠着他,看他表演各种曲子,大人们也会在闲时来访,攀谈一些,给予了相当的友善。
孙睿在有些郁郁之时,听着那些曲子也颇感安适,觉得那悠扬的琴声还是不错的,能够舒缓一些难以郁结的心情,于是也想弄一个乐器来学学。看那位乐师在二胡上的造诣非凡,也想跟着他学学看。
二胡这样的神奇乐器,仅仅有着两根弦一根弓,就能够奏出完美的音色。不论是悠扬凄婉还是欢快动听,都可以轻松的演绎出来。
不过本地人都叫它胡琴,虽然也有二胡的称谓,但似乎不是主流的说法。
那乐师并没有在此地停留多久,简单地教会孙睿一些入门的技巧,在入冬后便离开了这里,继续南下了,说是要找个暖和的地方。似是他身上有些隐疾,对寒冷有些隐隐的畏惧。父亲也帮他看过,说是关节的问题了,老寒腿之类的说法,不好治,只能给了些固本培元的药,这么拖着了。想想还算年轻的这么一个人却被顽疾所困,着实感觉生活不易。
然而平日里练着二胡,孙睿发觉自己似已莫名熟悉了,很轻松就能拉出些曲子来。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有些惶惶,便也不再多练,只在偶尔心情郁郁之时用以舒缓心情了。
这年末倒是有件喜事,王叔跟孙睿父亲和母亲商量后向雯姐提亲了,本已近是一家人了,算是亲上加亲了。两人都算是世上孤零零的,正好凑成一对了。雯姐似本来就已对他有所心意表示,如此一来便也顺利成章一般地同意了。不过事有突然,一些礼节上的事都没办好,婚事便是约好来年再办了。只是彼此的气氛间更浓厚了一些。
于是一年又这么过去了,散了一份缘,却也结成了另一段缘。
一切似是这么自在而內恰地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