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这天,太阳还没落山,赵家堡就已关了堡门。夕阳斜照着破旧的土墙,堡内死一般寂静,只偶尔一两声狗叫传来,更加显得萧索。
谢道人站在堡外无奈地吐了口唾沫,口中己渴得不行。他领着徒弟王冲从外乡做完法事,估摸着这个时辰能够经过赵家堡回到青石镇,但他没想到赵家堡这么早就关了门。与守门的乡勇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看来只有绕小路回家了。
“这帮看门狗,说了半天好话也白说了。”王冲忿忿地骂道。
“不能这么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今天又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早点关门是对的。”谢道人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呢,师傅,总不成让我们在堡门外蹲一宿吧。”
谢道人想了想说道:“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去,不过夜里没人敢走,要是现在动身,大概前半夜可以到青石镇。”
“那我们快点走吧,早点到家就能早点休息了,在外面忙了这几天,师傅你一定累坏了吧。”王冲望着师傅满是灰尘的脸庞说道。
谢道人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徒弟:“你不知道,走那条小路得经过一段河谷道,那段路啊!可不太平。”
“不太平?有土匪吗?”
“要是土匪倒还好说。那段河谷道有个名字叫阴阳路,你明白吗?”
“阴阳路?我不懂。”
“这术有五行,道分阴阳,说得就是这世界上的人和事都是按阴阳五行安排好的,这才不致乱了章法。不过有时候也不尽然,这阴阳路啊,阳间的人走得,阴间的鬼也走得,今天又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阴气最重,我担心在那里会遇到什么东西。”谢道人耐心地对王冲解释道。
“师傅,以您的道法,就算有什么东西出来还用怕它们吗?我们趁早赶路,现在天还没黑,它们也不会这么早出来吧。”
谢道人抬头看看西边的日头,心里盘算了一下,“阳气未消,按理是不会在这个时辰开鬼门关的。好,趁时辰还早,我们闯一闯这阴阳路。”
师徒两人商议己定,从赵家堡绕小道向青石镇走去。
说是小路,也能勉强通过一辆马车,只是平日来往行人甚少,路面崎岖,杂草丛生,显得很是荒僻。
“前面就是那段阴阳路。”谢道人停下脚步说道。
王冲向前望去,这段路以前应该是段旧河床,两边是不太高的山坡,中间夹着条道路。河水不知在多少年前已经干涸了,但冷风迎面吹来,仍能感觉到阴森森的寒意。
谢道人从背上的包裹中取出八卦道衣穿在身上,又取出只青玉香炉递给王冲,要他抱在怀里,“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停,一直到义庄再歇。”
他自己手中持了桃木剑,又定了定心神,才领着王冲继续向前走去。
王冲见师傅如此慎重,也不敢多言语,他看到天边最后一抹红霞已经退去了,但天色还没有全黑下来,加紧了脚步跟着师傅,争取在天完全正确黑下来之前走出这段阴阳路。
夹道外面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嗡嗡叫着,远处还传来了“咕咕”的蛙鸣,一进入这段河谷夹道,小虫子们顿时安静下来,四下一片寂静,月亮好像早早地就应该升起来了,可在这夹道里看不到半片月色。
谢道人抬头看看天,太阳落山以后天好像黑得特别快,才一会儿的功夫,前面的道路就看不清楚了。
“师傅,要不要点个火把?”王冲小声问道。
“不要说话,小心冲撞了阴人。”谢道人低声叮嘱道。
远远地前面起了阵烟尘,像是雾气却又不是雾气,谢道人放缓脚步,抽抽鼻子嗅了嗅,心中暗叫不好。“好重的阴气。”
从前方浓雾中影影绰绰地显出些人来,他们正排着队伍径直向着谢道人和王冲走来,队伍中好像还打着惨绿惨白的灯光。
“不好,是阴兵借道。”谢道人低声惊道。
“阴兵借道?这是什么?”
谢道人顾不上回答王冲,他一把把王冲扯到自己身前,“记住了,把眼睛闭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回头看,把香炉顶在头上,这香炉日夜在神前供奉,阴人不敢靠近。”
他拉着王冲与自己站在路边背朝大路,手中使了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王冲把香炉顶在了头顶,在他就要闭上眼睛的那一瞬,谢道人口中的咒语低低地响起,王冲好像看到了他与谢道人身上同时泛起了道淡淡的青光,不用说就知道,师傅念得正是他平日颇为自负的五雷法法诀。
一种沉闷的压抑感,带着令人不知名的恐惧和不安从前面路上慢慢迫了过来。王冲好像听到了低低的祈愿的声音,又像是在细细的吟唱,再细听好像又什么也没有,“别分神,跟着我一起念。”谢道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王冲开口念法诀的时候,就感觉有人从自己身后走了过去,这些好像没有看到他与谢道人,只是排好了队伍默默向前走,王冲开始时听到了祈愿的声音这时再也听不到了。王冲这里像是有点明白师傅说得“阴兵过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可能都不是人。”王冲心里这样想着,口中的法诀却一刻也不敢停。
谢道人念一句法诀,王冲就跟着念一句,可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念着也没见有什么效果,但王冲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师傅念着咒,也许自己念的能给师傅一点点加持效果吧,谁让自己师徒这么倒霉,遇上了这么诡异的事呢。
身后的队伍长长得一直过个不停,打头的是有人排着队伍步行,后来就有骑兵骑着马,能够听见铠甲的金属磨擦和马匹喷响鼻的声音,再后来又像是人排着队伍跟上来。听不到有人说话,也听不到有脚步声。浓雾更加深重,这长长的队伍在浓浓的黑雾里默不作声地前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谢道人依然不动,手中掐着法诀,一遍遍地念着五雷法诀,一副死水不惊的样子。王冲心里却有些好奇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人的队伍啊这么大排场,县府里的知县大老爷下乡也没这么大的动静。”他悄悄地眯了眼,微微扭头向后看去。
一辆马车正从他身后经过。王冲眯眼望去,正看见车窗里微微亮着些光,窗帘被撩起了半边,一双紫色的眼眸正向这边看来。
王冲从没有见过紫色的眼睛,一惊之下险些要叫出声来,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透过窗帘,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皎好的脸庞,这个女子有着紫色的眼睛和紫色的头发,此刻她紫色的眼睛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向王冲看去。王冲半眯着眼睛身体僵直着一动不敢动。那女女好像并没有介意王冲是否看到了她,而是一直盯着王冲头上顶着的青莲香炉。
马车在王冲身后停了下来,整个队伍也停止了前进。王冲看到车里的那个女子与车外的一名侍卫说了些什么,那名侍卫也向这里望了望,看样子竟然要走过来。
谢道人也感觉到身后的队伍的异常,他微微侧过脸,看到王冲居然在偷看这支队伍,心里大吃一惊,同时又暗暗叫苦。
还好那名侍卫并没有靠得太近,“你头顶上的是什么?”
听声音这名侍卫也是个女子,语音清脆却透着股冰冷。
谢道人没有回答,王冲自然也没有回答,两人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动,只是王冲早忘了念法诀,谢道人还在自顾念个不停。
“别念了,我问你头上顶着的是什么东西?”那名女侍卫继续问道。
“香炉。”谢道人终于停下来,他仍然没有回头,很简洁地回答道。
“香炉?好吧,那个顶香炉的人,跟我走。”
王冲还没反应过来,谢道人听后却又惊又怒。这队阴兵要把王冲带走,这去了以后哪还会有命在?虽然王冲只是他在路边拣来的一个孤儿,虽然名为师徒,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两人之间早已情同父子。
“你们是何方阴人鬼物?竟敢枉顾天条律令,掠人生魂?”谢道人猛然转过身来,桃木剑斜横在身前,面向那名女侍卫斥道。
王冲也转过身来,这回他把身后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眼前的这名女侍卫皮甲长靴,背后披着件披风,腰中悬着长剑,一头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显得很是干练,面容依稀很是清秀,只是看不太清楚。
稍远处的马车里透着微光,一名女子正倚着窗子朝这边看来,只能看到她紫发紫瞳,也看不清楚面容。在马车的前后则是长长的队伍隐在浓重的黑雾里,更看不清是些怎样的人。
“你们绝非地府中人,到底是何方妖孽,还不报上名来?”谢道人握紧了手中桃木剑,厉声喝道。
那女侍卫神情冷漠,那双眼神不带任何一丝感情,“你不需要知道这些,这对你没什么好处,我要的是那个顶着香炉的人,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