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抬头向史家家庙方向望去,果然一座画楼之上,凭窗有个身披红色大氅的身影,见他向这边望来,便退了回去。
他便接了馒头谢道:“你家小姐真是好心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时又有个丫环模样的人走来对王冲说道:“我家在城里设有粥棚,你若没饭吃可去领些粥吃。另外我家老太太说了,如今年景不好,府上可多招些杂役,多少可吃得饱饭,还有些工钱可拿,我家小姐说,你若愿意,可随这小厮去,早晚也可温饱。”
王冲几口吃下手中馒头,“多谢你家小姐恩德,无以为报,我也不要工钱,愿充为杂役以作报答。”
那丫环听王冲言语非俗,也暗自诧异,随后便安排那小厮领王冲去了。
这史家真是世代积善的簪缨世族,府中奴仆无数,只近日大雪,怜悯城外流民饥寒,便广招杂役,也为的是给这些流民一口饭吃。王冲因有史家小姐打了招呼,管家也对他多有照顾,便分了他个洒扫的差事。只需每天早晚打扫府内祠堂外的庭院道路即可,但祠堂内是万万不能进的。
王冲领了差事,又有人送了杂役的青衣小帽给他。不过王冲并末穿戴,仍旧绾了道髻,穿着短衣直缀。虽有人诧异,可史家老爷听后说,“既是于祠堂侍候,作道士打扮也无不可,随他去吧,只是叮嘱他不要到府里来就是了。”
有老爷如此吩咐,王冲平素又不与人多言语,常人以为怪异,也多不与他搭话。王冲自得清静,只每天早晚打扫了庭院道路,便于住处静修。
如此寒尽春来,不觉已是仲春时分。祠堂外有一湖泊,正值草长莺飞,说不尽春日旖旎风光,公子小姐们乘了画舫游湖,却不料生出些事来。
史家二小姐因多饮了几杯,颜面微酡,已有了些醉意,见过湖水碧绿清凉,便到船头抚水,却猛然间惊叫一声,手腕上一只碧玉镯子兀地掉下水去。
小厮丫环们慌乱起来,忙回岸边取了竹竿于水中乱捞,只这湖水甚深,又哪里捞得到?
史家二小姐受此惊吓,面色苍白,久久才缓过气来,“算了,不要打捞了,我们回岸上去。”
王冲隔了湖正在打扫,忽见水面上一片慌张,盯着湖面看了些久时候,便丢了扫把走将过去,“既是水上丢了东西,下水捞起来就是,拿个竹竿乱捅,济什么事。”
有人讥笑道:“这才几月天气湖水又深又凉,你若是水性好,何不入水捞出来?二小姐必定重重有赏。”
“捞便捞出来,这有何难,你们若要下水,想必是上不来的。”
王冲说着就要下水,史家二小姐身边丫环来到湖边说道:“小姐说了,那镯子丢就丢了,不要下水打捞,免生不测。”
王冲认得这正是送馒头的那位丫环,“这位姐姐,请转告二小姐,她的镯子还必须要捞上来,请她稍待片刻就是。”
那丫环还要在说什么,王冲已“扑通”跳下水去。
王冲身体乃是盘古以树木重塑,跳入水中得水气滋养,更如游鱼一般,片刻便到了湖底,不多时便寻到了那只镯子。
只是这只镯子却不是沉在湖底,而是戴在一个人的手腕上。
确切地说是戴在一具尸骨的手腕上,而这具尸骨应已死在这湖底多年,全身只剩了森森白骨,这镯子正戴在右手的腕骨上。
王冲微微一笑,“正如我所料。”他蹲在那具尸骨跟前,抬起那尸骨手臂想要取下镯子,不料身后一绺头发暗无声息地飘来,就像水下滋生的水草,悄悄缠住了他的脖子。
王冲视若无睹,依然不紧不慢地取下了镯子,“我若是你,就不会与你一样这般愚蠢。”
他薅开脖子间缠绕的头发,“你就算是要拉个人抵命投胎,为何要找我?”
王冲转过身去,后面正飘浮着一个年轻女子,他手中的头发正是这女子头上飘出来的。
那女子一言不发,挣了几挣要走,却被王冲紧紧攥住了不放,“你这落水的鬼,既是要走,又为何要引诱二小姐失手掉落了镯子,还要引人下水?不只是拉人抵命投胎这么简单吧。你若是不说,我可不管了。”
那水鬼闻言,在水中向王冲拜了两拜,才说起自已的冤曲来。
岸上众人见王冲入水,却久久浮不上来,都说道:“完了,这时还不见上来,必是被水鬼缠身,上不来了。”
“水鬼?这湖里会有水鬼?”
又有年纪稍长的人喝道:“瞎说什么且安心等候一会儿。”
不一会儿,果见王冲从水中一跃而起,手里正举着个绿光滢滢的镯子。
众人见他平安无事,一时都纷纷欢呼起来。王冲上了岸后,略抖一抖身上的水,走到那丫环面前,“你看可是这个?”
那丫环接过镯子细看,不觉喜道:“正是这个镯子。你替二小姐寻回了镯子,且随我来,二小姐必有赏赐于你。“
王冲跟在那丫环后面,边走边问:“这位姐姐,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环平日也不多与年轻男子说话,听王冲问好她名字,脸色发红,便以手掩了口吃吃笑道:“你这人看上去木讷讷的,这嘴上说起话来倒是甜得很。”
她望了王冲一眼,“我叫芍药。”
“原来是芍药姐姐,你进这府里有几年了?想必对这府里也是熟悉的吧。”
芍药喜他嘴甜,又不曾多有机会与年轻男子交谈,因此倒是愿意与他说话。“我自小就跟在二小姐身边伺候了,对这府里的事也略知道些。不过二小姐对我们管得严,不大让我们与家里小子说话,有些事也只是听得一字半句的,也不算有多熟悉。”
“那二小姐一定是个很严厉的人了。”
“哪里的话,二小姐是个心肠特别好的人,对我们,还有外头的下人都好极了。那日就是二小姐在楼上看见你在墙角避雪,心中不忍,才使送馒头与你的。”
“那二小姐真的是个好人了。”
“那当然,你这次捞回了二小姐的镯子,二小姐定会重重赏你的。”
“捞个镯子倒不算什么,只是这湖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却是难对付。”
“不干净的东西?”芍药吓了跳,“他们说这湖里有鬼,难道真的有吗?你在水下可曾见了?”
王冲笑而不答,只是说道:“一会儿你把这镯子拿给二小姐,务必请她仔细看上一看。”
芍药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拿了镯子进去,留王冲在外面等候。
不多时,芍药匆匆出来,“快随我来,二小姐唤你进去。”
王冲随芍药进去来到堂下,向上施了个礼,便静静站着等着回话。
堂上一个年轻姑娘手中正拿着那只镯子,“这可是你从湖中取回来的?”
王冲答了个是,接着又反问道:“二小姐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二小姐又看着这镯子说道:“这只镯子乍看上去,与我的那只一模一样,外人分辩不得,可我日日戴着它,却是最清楚不过,这根本不是我原来那只。”
王冲笑嘻嘻道:“二小姐确是有心,这只镯子并不是二小姐那只。”他又取出只镯子来,“这一只才是。”
芍药忙过来取过镯子交给二小姐,“小姐,这两只镯子当真一模一样,难不成是一对儿?”
二小姐放下手中镯子,“王冲,这只镯子,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王冲看看左右,“此事有些隐密,二小姐若想知道,还请左右人等回避一下。”
二小姐摒退了左右,只留了芍药在身边伺候。“芍药是我贴身婢女,当她面说也无妨。王冲,你进来说话吧。”
王冲进得堂内,“这只一模一样的镯子,是我在湖底打捞二小姐那只镯子时发现的,这两只镯子无论从质地,做工都完全一样,可以断定是一对。不过一只戴在二小姐手上,而另一只却沉在湖底不为人所知,岂不令人费解?”
二小姐也道“确是有些奇怪,若不是你捞上来,我还不知这镯子原本是有两只的。”
王冲又道:“二小姐可知我是从何处找到这只手镯的?”
不待二小姐相问,王冲缓缓说道:“在湖底一具白骨身上,这只镯子就套在那具白骨的手腕上。”
二小姐和芍药俱是一声惊呼,二小姐颤声道:“可知那具白骨是何人遗体?”
王冲摇头道:“那人在湖底不知死了多久,皮肉早已化去,只留一具白骨,又能看出什么。”
芍药也叹道:“那太可惜了,若是白骨能说话就好了,那就能知道这人是谁了。”
二小姐嗔道:“芍药净说些胡话,那白骨若能说话,岂不成了精怪了。”
王冲却笑道:“芍药说得有些道理,白骨虽不能说话,可有一物却能。”
“是什么?”
“湖下那人还未散的冤魂。”
二小姐与芍药都吓了一跳,芍药更是颤道:“你不要吓唬啊,你是说那湖里真的有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