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爬的很慢,每挪动一寸,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只是短短一丈的距离,就让他额头冒汗,鼻息变得格外的急促。
……
终于,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的手指终于接触到了地上的酒坛碎片。
黑漆漆的瓷片捏在手中,张扬心底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想不到我张扬自命不凡,到头来,竟是如此下场……“往日的恩怨情仇,在此刻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无限的伤感和落寞。
瓷片划过手腕上的血管,猩红的鲜血突突的向外直冒,张扬眼神木然的看着自己的手腕,感受着生命气息在身体中流逝,他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神智也变得麻木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街道忽然刮来一阵冷风,顺着衣领,一下子钻进张扬单薄的衣衫中。
由于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迷的张扬,经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猛然打个激灵,神智顿时清醒了几分。
但,只是一瞬,沉重的睡意再次袭来,他的眼皮又开始耷拉下来,眼看就要闭合。
就在这时,张扬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奇怪的声响。
“笃,笃笃……”
“嗞,嗞,嗞……”
好奇心是致命的,哪怕是对将死之人来说!
张扬竟被这奇怪的声音吸引,忍不住费力的抬头。
刚一睁眼,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一阵恶寒,一股彻骨的冷意,从头顶直蹿到脚底板。
在张扬眼前,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怪鸟,用它尖细且长的鸟喙当作吸管,嗞嗞的吸噬着地面上的血液,而那些血液,正是从张扬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
张扬体内流出来的鲜血不可谓不多,可那个怪鸟,食量大的出奇,地面上将近一半的鲜血,都被它吸噬殆尽,而它却丝毫没有满足的意思,依旧疯狂的吸允着,嘴里发出嗞嗞的声响。
这诡异的画面,配合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换成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忍受。
张扬的胸腔里,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憋闷的仿佛随时要炸裂。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偏偏就在张扬的承受力达到极限的时候,耳边另外一道声音传来,直接让他感到头皮都要被那恐怖的气息掀掉。
“怎么活了?嘿,活人的血阳气太足,小东西,慢点喝,等他死透了,全是你的,桀桀……”老迈的声音,犹如岩石划刻在玻璃上,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利刺的音符,钻进张扬的耳朵,仿佛要直接刺穿他的灵魂。
张扬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的脖子仿佛机械般僵硬的,顺着那声音的来源转了过去。
入眼,竟是一尊宛如佛像般僵硬的身躯。
此人竟然是名老僧,此刻他盘膝而作,就那么直挺挺的坐在张扬身旁,双手合十,贴在胸前。他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空洞的双目,没有丝毫神采,像是瞎了。但张扬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一双眼睛一直在死死的盯住他。
诡异,说不出的诡异。
嗜血的怪鸟,冷漠残忍的老僧!
这一切,让张扬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只是死后进入的不是阎罗殿,而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眼前的怪鸟,冷漠的老僧,都是来自那方世界的审判者。
张扬迷茫了,他茫然的问道:“你,是谁?”
老僧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慈祥的面容下,依旧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
“那你又是谁?”老僧反问道。
张扬自思道:“我已经落得这步田地,说出名字,只会让人更加耻笑,临死之际何苦让这恶僧羞辱!”
当下冷声道:“我便是我!”
老僧点头,欣慰道:“施主竟颇有慧根,你既是你,我也便是我,你是你,我是我,你不是我,我不是你,奈何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皆是这浮沉中的沧海一粟,到头来,又何分你我……”
那老僧口中“你你我我”来来去去,竟如绕口令一般,绕口难懂,听得张扬一阵头大。
他心中暗道,原来这个瞎子和尚,竟然是个疯子。
“和尚,这鸟儿是你的吗?”一想到自己死后,血液将被这贱禽吸噬,张扬深感到一种耻辱。
“是贫僧的!”这回老僧并未说些“鸟儿是我的,不是你的,是你的,是我的……”这些疯话,简短利索的说道。
张扬无力的叹口气,道:“临死之前,我求你件事!”
老僧肃然道:“施主请讲!”
“等我死后,大师可否带着这鸟儿离开,不再吸噬在下的血液!”张扬请求道。
老僧当下点头,郑重道:“施主请放心,我这鸟儿已经吸够了,断不会再吸纳施主半滴血液。”
张扬闻言,深深的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在下感激不……,尽!”
岂料话音未落,那老僧又突然开口,打断了张扬的话语。
“我这鸟儿,有两大喜好,一是吸噬人血,二是蚕食死人骨肉。吸噬人血,量到了之后,绝不肯再进食半分。但是蚕食死人骨肉,却是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方尽。一日不肯多,一日也绝不少!施主放心,四十九日之后,贫僧定为你念一千遍《往生咒》,度你早入轮回!”这残忍的行径,在这老僧口中,竟像是积德行善,普渡众生般理所应当!
张扬还未听完,忽然脸色变得像摸了锅底灰一般乌黑,他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死秃驴……,我……”
话未说完,胸腔一口老血喷出,张扬再也忍受不住,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看着因为失血过多,又情绪激动昏厥过去的张扬,那老僧长叹一声,忽然起身,口中道:“看来你并不想给我这鸟儿当食儿,那么只能这样了……”
说罢,老僧忽然僧袍一张,一只枯瘦的手掌从僧袍中探出,下一刻,张扬滴血的身体,便已经被那老僧扛在肩膀上。
“笃笃……走了……”
老僧召唤一声,那怪鸟竟像是能听懂一般,翅膀一张,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在空气中划过,落在老僧的肩膀之上,双眼一闭,像是在睡觉。
老僧一步跨出,脚下足足前行了三尺之远,等到下一步跨出,竟然已经飘身到了三丈之外。
只是眨眼的工夫,那老僧的身影,竟然已经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如果有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会吓得怀疑是见鬼了,因为只要是人,就绝对没有这么快的速度。
萧家几乎满门被“布剑庭”血洗的消息,在第二日一早,便传遍了整个商州郡。
整个商州绿林,听闻惨案,无不震恐。
商州所有江湖人士听闻萧氏惨案,对布剑庭愈发的忌惮,人人自危。
一郡之内的江湖人士,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质问布剑庭的罪行,却纷纷打起了,萧家那件传承宝物的主意。
清风阁。
“嘿,听说了吗?昨日夜里萧青云一家,被灭了满门。”一人唏嘘道。
与他同桌的客人道:“可不是吗,据说是布剑庭干的!”
之前那人道:“要我说,萧青云这老家伙也真是不识抬举,听说布剑庭此前还特地招揽过他,封他做布剑庭的护法。嘿嘿,布剑庭的护法,除了上面左右两大令主和天后外,几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这江湖之上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给拒绝了……”
这时,邻桌一名鹰钩鼻的男子道:“哼,你懂个屁,要什么有什么?你可知萧青云手里的那件东西有多值钱?”
之前这一桌的两名客人听了,并没有一丝生气,反而兴致勃勃的凑上来,问道:“哦,这个倒不曾听过,你快说说,究竟是什么宝贝?”
此言一出,整个清风阁齐刷刷的响起了落筷声,所有人放下筷子,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半个字。
鹰钩鼻似乎对这个场景很满意,当下卖弄道:“嘿嘿,什么宝贝,这还得从本朝太祖皇帝说起。话说当年太祖皇帝开碑立国时,曾得到当时的天下首富王一钱的资助。而王一钱这个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打断道:“你不是说太祖皇帝吗,怎么又扯上什么王一钱了?”
听闻此言,鹰钩鼻登时眼睛一瞪,嗤笑道:“要听就听,不停就走,又没人逼你,唉,既然大家不愿意听,还是算了吧……”
说罢,就要起身,作势离去。
清风阁的人,都被他吊起了胃口,不听个前因后果,怎肯罢休。当下有一人道:“还请兄台继续说道,若是再有个长舌的,哼,老子一刀割了他的舌头。”
说完,他把宽大的刀身往桌上一按,茶盏俱碎一地,气势吓人。
与此同时,清风阁的所有人,都将狠厉的目光投向刚才那个多嘴的家伙。那人一见犯了众怒,哪敢言语,一个劲儿的讪笑,脸色难看至极。
这时,鹰钩鼻感觉架子端的差不多了,方才继续道:“王一钱这个人,那可是个传奇,据说此人早年家境贫寒。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娶到媳妇儿,家中双亲卧病在床,相继去世,王一钱却连给父母下葬的钱都没有。无奈之下,只能挨个找亲戚去借。但是他那些个亲戚,一个个都是势利眼,那肯借给他,若是这也就罢了,但是他的亲舅舅,这事儿却是做的更绝,你们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鹰钩鼻忽然卖个关子,端起手中茶杯咂了一口,然后摇头道:“唉,清茶润喉,虽然解了渴,却叫人提不起任何兴致!”
所有人一愣,不知他为何说些不沾边的废话。
倒是之前最先凑过来的那桌的客人,立刻反应过来,他突然起身,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小二,上酒,上好酒!”
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全部露出诙谐的笑意。
“咳咳……既然诸位这么有兴致,那在下便再多舌几句。”鹰钩鼻装模做样的抿了一口桌上的清茶,卷起袖子,拉开架势,又开始口若悬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