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开蒙 第六十四节 多景楼中昼掩扉(下)
自己告诉了他,心里爱的人始终是天闲。应该不会有男子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心里放的是另一个男子吧?
更何况,是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侵朝野的国师。他的眼睛里,怎么能容得下沙子?
儿时到花季,所有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眼前,送竹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生大部分都岁月,原来全部都是围绕着虚古。
原来自己,对虚古并非毫无感情。只是这段感情太过唾手可得,才会习惯的被自己忘记。
“绛。”送竹看着那软绵绵的小脸蛋,轻轻的开了口。
希望她能向着本心而活,活的温暖炽热,就如同茜色一般,浓厚淳烈。那是,最深沉的红色了。
“纯绛?真好听!国师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小丫头喜笑颜开,送竹却摆了摆手让她们抱着孩子下去了。
送竹重新闭上了眼睛,静静的躺在床上。鲜红的蜡油如同血泪般,凝固在了精巧的烛台上。
他,走了吗?他,不会再见自己了吧。
自己在和亲那一刻,便没有想过会和天闲再有什么了,自己是国师的夫人,送竹一直谨记,一刻也不敢忘记。
可是本心呢?自己从未想过要背叛虚古,可是能还给天闲的,只有一段美好的记忆了,自己欠天闲的,唯有留下这段美好的记忆来弥补。
终究还是负了虚古。是自己,伤害了虚古。虚古说的对,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薄情寡义之人,却言之凿凿的说他没有心。
是自己对不起芜漠国,对不起天闲,对不起虚古。辜负了芜漠国的希望,辜负了天闲的真心,辜负了虚古的付出。
原来错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涅华国常乐镇
“大司命,我们歇歇吧?你不累吗?”仇无泪叫苦不迭,虽然水云已经为了仇无泪减慢了速度,可是没怎么赶过路的仇无泪在一天硬生生赶了之前三日的路程,还是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你!到底是不是来保护我的?”水云一阵无语,说是来帮自己的,这分明是个拖油瓶啊!又烦人又黏人,而且,明明是自己一直在迁就她啊!
仇无泪自知理亏,小声嘀咕着,“这不是,怕你累着吗?你肚子都这么大了,都快五个月了吧?”
水云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完全藏不住了的小腹,同意了仇无泪的意见。两人很快决定到前面的茶摊喝壶茶休息休息。
茶摊正对着一栋漆褐的阁楼,此时夕阳西下,柔和的橙色光芒正打在阁楼雕镂精致的反光金线窗纱上,偶有浅淡的光阴浮动,像是里面的女子衣袂飘飘,满目流清。
“大司命,这是青楼啊!”仇无泪朝着水云的目光看去,好心好意的帮水云解释到。
“你又想让我帮你闭嘴了是不是?”水云一个带着杀气的眼神白过去,“我又不瞎!这写着香春楼!还能是书院吗?”
仇无泪不服气的撇了撇嘴说到,“那,我是在很努力的讨好你哎!你当时带我回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你对我多好啊,现在就知道给我钱!”
“那你把钱还给我?”
“啊?我错了!”仇无泪脸上一红,她可是自认为的貔貅转世,钱这种东西,进了她的口袋可就别想让她吐出来了!
“大司命,你看那春香楼门口!有戏啊!”仇无泪怕水云真的让她掏钱,赶紧转移开话题。
水云朝仇无泪指的方向看去,见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的。
那男子身着灰白的儒衣、头顶的发髻整整齐齐的帮发带系着,左肩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此时正用修长干净的右手替那女子遮着夕阳的余光。
那女子则是身着牡丹翠绿烟罗纱,一头青丝挽着如意髻,斜插了一直金蝶红瑙串珠流苏簪。黛眉红唇,精致的面容此时正梨花带雨,更显得楚楚可人。
水云可不是喜欢看热闹的人,不过看仇无泪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况且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倒也看了下去。
“青隶,你一定要按时吃饭,别再看书看到那么晚。晚上要点灯,不要为了再省蜡烛就这月光看书,咱们不差这点钱。还有,路途遥远,你可别再...”
“我都记下了,你都说很多遍了。”青隶温柔的摸了摸女子的头发,打断了她的话,“倾奴,等我回来,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看来这男子要去考功名了,现在正在生离死别呢!”仇无泪看的津津有味,转头还问茶摊的老板要了一盘瓜子磕了起来。
水云摇了摇头,继续看着。夕阳不再耀眼,见那男子收回了挡太阳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对蝴蝶耳环,栩栩如生,倒也别致。
“倾奴,原先你的绿翠碧玺耳环送了我一只定情,这一副是我特意找人打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去叫他改改。”
“呀!”倾奴吃惊的看着那副轻巧的蝴蝶耳环,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喷涌而出,“青隶!不要再给我花冤枉钱了!你连馒头都舍不得吃,怎么能买这么贵的耳环啊?”
“傻丫头。”青隶见倾奴又开始掉眼泪,急忙用自己的袖子替倾奴抹着眼泪,“吃食蛊心,我不吃是怕败于安乐。尔为日月,一副耳环搏尔一笑,乃为青隶朝暮之心悦,又有何不可?”
“青隶!”倾奴心中早已没了其它,一股脑的扎进了青隶怀中,“我会一直等你的!不论你有没有高中,我都等你!”
青隶紧紧抱着怀中的泪人,见天色渐晚,倾奴纵有万般不舍,还是咬了咬牙推开了青隶温暖的怀抱。
“青隶,不能再晚了,你快走吧,我等你回来!”
青隶看了看已经昏暗的天空,心一横,转头离开了,身上还带着倾奴的茉莉香味,久久不散。
仇无泪见人走了,觉得没什么看头了,不住和水云感慨着,“都说欢场无情,这个姑娘倒是个用心的。”
水云却没有转回头,继续看着。因为此时,倾奴身边出现了一个老鸨。
“可走了吧?”老鸨娇嗔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笑着拉起了倾奴的手,“快点的吧,王公子可马上就来了!”
倾奴一听,赶紧抹掉了眼泪整了整衣服头发,探头一望,王公子不就在街前头嘛。
“王公子!你都多长时间没来了!你是不是都把人家给忘了啊~倾奴好想你啊!”倾奴三步并作两步就冲着王公子跑了过去,撒着娇的揽住了王公子的胳膊。
仇无泪一脸错愕的看着老鸨就那样目送着倾奴和王公子你侬我侬的进了香春楼,简直恨不得撕烂自己刚刚跑毛的嘴。
正当仇无泪想出口骂人时,又见青隶竟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回来,一把拉住了了老鸨的袖口。
“妈妈,那个,我还有两百文的积蓄,刚刚忘记给倾奴了,能不能,劳妈妈再帮我唤她一下?”
青隶此时因为刚刚跑的急了些,明显有些气喘吁吁。老鸨吓了一跳,急忙推开了青隶的手,捏着手帕子做出一副可惜的样子,“哎呀!青隶公子!刚刚紫兰见倾奴心情不好,拉着倾奴上集市去了!可真是,这会二人估计都都了东街了!”
“这样啊...”青隶眼中留出一丝失落,转而有些恳请的开了口,“那,着二百文我给妈妈吧,等倾奴回来,还劳妈妈帮我给她。就说,让她莫要再省着,见到了喜欢的脂粉首饰,只管买了就是。”
老鸨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钱袋,又好生的劝了一阵,青隶这才又重新出发了。这一去,便是真的遥遥无期了。
“太过分了!这不是骗人吗?”仇无泪义愤填膺的站起来,非要去找老鸨理论一番。
水云看着仇无泪愤愤不平的样子淡淡一笑,喝了口茶问到,“你这是要去打抱不平?”
仇无泪脾气上来,自然是忍不了的,抽出九节鞭就跑了过去,一把揪住了老鸨的衣领,“你这老鸨!见人家书生情真意切,越发贪婪!”
“我如何贪婪了?”老鸨见仇无泪突然冲出,竟也未惊讶,平心静气的推开了气冲冲的仇无泪,似笑非笑的开了口,“姑娘生的不俗,怎么也是个野蛮人?”
水云见状,这才悠悠起了身,走到了仇无泪身后。
“你和那个姑娘连起手将那书生骗得团团转,怎的还毫无愧疚之心?”见水云到了自己身后,仇无泪底气更足了。
“骗?如何是骗?”老鸨听了哑口失笑,上下打量着仇无泪,“哎呦!姑娘,咱这风月场中啊~最不屑的就是感情。”
还没等仇无泪开口,老鸨又抢先说到,“你以为他那破耳环值多少钱?这二百文,我们倾奴姑娘陪一杯茶都不止这个价!”
“你现在倒是叉着腰说我们骗人,也不想想,他一个穷酸书生这么多日在我这春香楼红烛摇影,不问飞雪连天的,不都是我们倾奴姑娘垫的银子?”
“我们姑娘不接客,哪来的银子供他去考取功名?这衣食住行哪个不要钱啊?现在花言巧语说的是好听,你到时候看看他若真的榜上有名了,还能不能认识我们家姑娘!”
“谁还不是个过来人了,是吧?”
仇无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任由水云将她拉回了茶摊。
“无泪,世人劳碌慌忙一生不过图着碎银几两。可偏这几两碎银,却能解万般惆怅。你比我更清楚,对吧?”
看戏而已,水云从来都不是理会人间疾苦之人。苦世之人,遗憾才是常态。
仇无泪听完,一时也说不出话,良久,开口问到,“大司命,咱们什么时候去洞天客栈?”
“现在。”
水云扔下前就离开了茶摊,洞天客栈不知和那年是不是还一样?蓦的想起了当时那个神神叨叨给自己签文的老道,本想再去集市转转,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了。
于是带着仇无泪,朝洞天客栈走去,一路想着怎么才能骗出暖骨散,计划来计划去,总觉得不妥。最后还是准备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倒是仇无泪,有些闷闷不乐。不过很快也就将刚刚看到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贪财,那个老鸨可真的比不上仇无泪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