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雨常萧萧(中)
重缘没骗红妆,那日红妆离开后,他便去找了唐牧,整整五天没有出来过,一直在商讨阵法之事。
这五日,红妆本以为会痛苦,会无助,会失神,会内疚自责。可是没想到,竟是以浑浑噩噩的方式度过的。
红妆也没想到,在红妆视死如归的那一刻,抚云会出现。
抚云脸上依旧覆着那白绫,手上扶着一根木雕的拐杖。说是拐杖,却比抚云还高了一个头,看起来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一刻,红妆站在关口,风从耳边掠过,红妆能听得到风声,却丝毫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红妆想问问,若是看不见,不就是一片漆黑?若是一片漆黑,那,会做梦吗?若是做梦,也会是漆黑的吗?
红妆没问出口,因为抚云身边,还有旁人。
“姐!你们怎么样!”楠松一个箭步窜了过来,一脸担忧的望着红妆。
“不怎么样。”红妆的目光略过楠松,落在了跟在抚云身后的女子身上。这个女子,该是叫妇人的,看起来怎么都是过了三十有余的,却是不显苍老,反而是风韵犹存,别有一番味道。
“这位是?“红妆眯起了眼睛,走到了抚云面前。
“姐!姐她不是外人!”楠松带着跳跟了上去,胳膊肘搭在了红妆的肩头,“姐,你看,她是我姑姑!”
姑姑?红妆有些没反应过来。楠松的姑姑?不就是无夜的姑姑?哪里来的姑姑?
“姑姑?那...”
“酿春。原先辕岳国的长公主。”抚云淡淡的答道,扶着酿春的胳膊肘将酿春送到了红妆身前。
红妆歪了歪头,轻轻蹙眉,紧盯着抚云刚刚托着酿春胳膊肘的那只手,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着,“姑姑若是辕地曾经的长公主,怎么当时不知会一声,想必无夜定不会亏待您的。”
“我记得你。”酿春却是笑了,完全没有怪罪红妆的敷衍,“国主和夜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国主可记得?”说着,正迎上了楠松热辣辣的目光,酿春急忙补充着,“我多年不在宫里,只是冷落了松儿。想必松儿懂事,也不会怪罪姑姑的,对不对?”
记得自己?红妆努力在自己记忆中搜寻着,始终没有想起一个这样的身影。只是...
酿春?酿春...酿春!
想起来了。
红妆想起来了,当初在软玉香,要教自己的四位女子。
头一个,是教自己乐器的复闲吟。
第二个,便是教自己习舞的酒尘。
第三个,是折磨自己那么长时间的暮下西。
最后一个,就是本要教自己礼仪,可是却被团圆会打断了的,酿春。
堂堂辕岳国长公主,居然会在软玉香?青楼?
为什么?
“想起来了吗?不过,国主应该没有见过我。”酿春带着笑,“国主一直是个美人,这些年越发出挑了。”
“想起来了...只是...姑姑为何当年,当年...”酿春的笑容,只认红妆觉得莫名的亲切,当真好像她也是自己的姑姑一般。
酿春摇了摇头,“夜儿性子怪,又偏激。他是他爹娘的宝贝,我自然该替他离世的爹娘多照看些。他又有心疾,更是离不得人的。”
原来...是为了无夜?
红妆这下就能想明白了。
想必,那时辕岳国的王上还是想杀无夜的,酿春才会想办法留在无夜身边保护他。后来,估计王上想开了,不想杀无夜了,可是酿春又知道了无夜有心疾,这才迟迟没有从软玉香离开。
不得不说,红妆是真的为这个姑姑感到敬佩了。这是红妆这辈子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用无私二字来形容的女人。
她愿意为了保护可怜的小无夜流落风尘,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连无夜,也不知道原来身边那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竟然一直不求回报的对自己。
说是姑姑,想来,酿春应该也是将无夜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吧?
想着,红妆下意识瞄了一眼身边的楠松。这个楠松,还真是泡着幸福长大的。
“姑姑今日来,是?”红妆问道。
酿春笑而不答,红妆正疑惑时,抚云又开了口,“原以为你这国主做的,该是懂了些常识的。不想做了国主,一天还净想着献丑。”
“什么?”
红妆还没来得及反应,楠松赶忙接话道,“姐,你不知道我们辕地以驯兽立国吗?不过是些大象毒蛇,有什么难的?现在还有谁能比得过我姑姑?”
红妆正迷茫间,酿春已经取出了一枚掌心大的陶笛,正是做成了大象的样子,看起来小巧可爱。
辕岳国当年,便是驯化大象犀牛而立国的,后来,渐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皆有训者。只是后来的国主觉得动物无辜,也就刻意的停下来对它们的驯化。
后来,驯化之法被王宫里的一个饲象的下人偷走了几卷,辕岳国住担心此法被他人惦记,白让这些动物收到荼毒,这才让辕岳国成了隐世国。
“毒...毒蛇也可以?”红妆傻眼了,此事是辕岳国秘事,红妆自然不知道。恐怕,除了终钦门也没有什么人能知道了。
楠松笑呵呵的答道,“毒蛇认主,驯不了。不过可以吹笛让它们睡过去。”
出战前没能知己知彼,这是大错,红妆失责内疚之余偷偷将目光瞥向了站定的抚云。
他过来,应该很辛苦吧?他看不见,不知道一路过来有没有受伤...
红妆走到了抚云面前,想摸摸他的脸。
只可惜,抚云眼睛看不见,感觉才会越发灵敏,红妆刚刚进了抚云一步之内,抚云便下意识的朝后推去。
红妆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尴尬的笑了笑,这才收回手理了理自己的碎发。
没用多久,军营里重缘同游龙英,连带着酿春楠松抚云,还有唐牧仇无泪雪莲女等人都到齐了。
酿春能控制大象和毒蛇,无疑,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
重缘和唐牧这几日已经改良了阵法,两日前涅华又下了战书,现在已经拖了两日,明日迎战正好。
烈阳当头,将大地烤的发黄。踩在地上却不觉得烫脚,毕竟萝蜀关湿气重些,人最多的感觉也只是清蒸,断然到不了煎烤的地步。
第二次卷土重来,与上次一样的架势,不同的是,当那一声巨钟轰隆隆响起时,芜漠后阵同时响起了一阵陶笛声。
那笛音响起时,芜漠后又传出了一段鼓声。有趣的是,象群听了陶笛声,血红的眼睛立马就变得一片清澈真诚,乖乖的原路返回了。
伴随着临血域的大骂声,那数不清的毒蛇便一条条随着鼓点有节奏的睡了过去。
涅华军一个劲往上冲,临血域还在喊着,叫他们注意,不要踩到了自己的宝贝蛇。
涅华士气大减,芜漠自然士气大增,一个个又揣着为同伴报仇的心,当真可谓是势不可挡。
红妆回到军营喘了口气时,涅华撤营退兵了。
胜了。修整一日,明日班师回朝。红妆此令一下,立马一片欢声笑语。
打了胜仗的白天是用来修整的,夜市,是用来欢愉的。
那日夜里,外面喧嚣鼎沸,红妆独自在寝殿里,甚是安心。
抚云自来时,便一直躲在屋里,半步也没有离开过。红妆在那门口站了一会,红妆知道,抚云一定知道自己在门外。
他没有让自己进去,红妆便懂了。
终于有时间,将那些信一封封的拆开了。红妆小心翼翼的将枕边厚厚的一沓信封捧在了自己腿上。
一封封的打开,又一封封的阅过。
最后一封,不似之前那样风花雪月,甚至,可以说是,简单至极。
“二十八日。我恨死你了。你可知道,二十八日我如何担心。等你回来,我必尽数索回。安好。”
红妆哭了,眼泪落得很突然。
没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天理不容的坏事,杀了这么多的人,第一个说出恨自己的人,竟是因为爱。
他在等自己回去?
红妆突然好像明白了,自己来时,月生究竟有多么的担心。可是从头到尾,他也没有说过,让自己不要来。
那日,他是不顾危险,想和自己一起来的。
月生?抚云?
红妆懵了。
红妆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抚云明明说着爱自己,却不愿意靠近自己。
为什么抚云明明说着不让自己来,却又专门带来了酿春和楠松帮自己。
为什么既然因为担心自己来了,却躲着又闭门不见。
他的心结,究竟在哪里?
若是十年前遇到的是月生,红妆保证,自己会毫不犹豫的冲进月生的怀抱。
那种被执着的感觉,就是红妆穷极了这一生,一直在苦苦哀求的坚定。寻了这么久,求了这么久,没想到,最后竟然出现在了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人身上。
只可惜,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十年前的自己,已经太遥远了。
仅凭着加快的心跳,红妆根本没办法,再像曾经那样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了。那样很愚蠢,红妆现在知道了,却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