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节 何日尘尽 照破山河万朵(上)
“哎!盟主这就见外了!盟主不仅德才兼备有勇有谋,还如此知道疼人,可是比我们宗主强了百倍呢!”魏沧风别有深意的看着红妆和抚云笑了笑,“这老骨头出来抛头露脸,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出风头?”顿了顿,“盟主,这冲散,就交给我便是。”
红妆是没想到,这么大的人了,还是长辈,居然还会开自己和抚云的玩笑!这分明就是为老不尊啊!
在红妆眼里,抚云是因为想让自己尝试一下号令群雄的感觉,抚云只是想要教教自己。
然而事实上是,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抚云是怕红妆不能服众,这才特意让她把所有话都说了。剩下的郎情妾意,看得人心里发酸,大家索性就不看了。却没想到魏沧风日日为了天闲的事着急,这才心直口快的感叹了出来。
人群里总是会出现带动作用,意外之喜不仅仅是这两位江湖名人榜榜上有名的两位,还有因为二人改变了心意的偃月阁。杨赫娘一句话都没多说,转眼就叫柳雾将偃月阁的人交给了抚云,让抚云自己安排。
红妆惊讶于会有这么多蠢货不要命的同时,一时也放松了不少。
眼看着时辰将至,所有门派都去自行整顿了,红妆默默的坐在了抚云身边,在无人的树林里陪着抚云一起等待着时辰的到来。
“没想到...”红妆笑了笑,“我好不容易过了自己的关,又好不容易过了你那关,和你一起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一起送死。”
“不会。”抚云从始至终那样牵着红妆的手,曾经疏离的眼神,一点一点越发的坚定,“或者,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应你。”
应?这是,在给自己承诺吗?从前死也不愿意开口,现在倒是好说话。
“我想要...少一些举步维艰颠沛流离飘零沉浮。”红妆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发涩,“我想,多一些如意喜乐,我想...万事得以顺遂。我想,这世间...还有我们...”
仅此而已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承诺的意义?难道要红妆死前再哭诉一场?哭着质问抚云,“你答应过我的!”怎么可能呢?
“你后悔吗?”红妆看着抚云的眼睛,那里面有山河灿烂,群山万重。那是一双,即便看不见自己,也始终被自己深爱的眼眸。而此时,那对眼眸,正被红影浸透。
有没有人,没有感觉过孤独?或许有,但抚云知道,自己曾经没有。在遇见红妆前,没有。原来,冰窟真的很冷。原来,一个人,真的不好过。
那么多个无人的夜晚,抚云就那样用右手按着左手掌心。多想,多想能记起来啊。哪怕,就一点点,不要再一片空白,什么都好。
那些红妆这样也放不下的那段曾经,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自己,又经历了什么。
这种感觉,就好像心里长了一棵参天古树,古树没了,只能深不见底的空洞。不痛,只是填不满,怎么都填不满。隐隐约约的睡眠,好像是有人在轻唤自己的名字。那只是好像,究竟是怎样的声音,又唤了些什么,抚云一次也没有记住过。
还没来得及...抚云真的很想,让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抚云并不明白,为什么故事的发展,会是自己再一次爱上了她。
一个回到了最初的抚云,和一个截然不同的红妆,为何,还要再这般不得已?
究竟为什么,自己会没了记忆?有什么,还能让自己失去记忆?
“本该是我问你。”抚云摇了摇头,“你后悔吗?”
“后悔。”红妆双眼一弯,酒窝浅浅,笑靥轻绽,“抚云,下辈子,我再也不要见你。我再也不要记得你。喜欢你,太苦了。”
“该这辈子,便这般。”抚云答道,“白白一辈子。”
“这辈子,已经给你了。”红妆吸了一口气,“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你别把我忘了,好不好?我就这一个要求。”
忘记吗?是说死了,不要忘记吗?抚云想了想,若是死了,便是一切都过去了,灾病留于人世,自己的记忆,还能否再回来?
若是能回来,再不相忘。
“不会是最后一次。”抚云开口安慰着,虽然作用并不大,抚云还是想要,给红妆一些安慰。
“你骗我!”
“没有。”
“你就是在骗我!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是啊,怎么可能打得过。不过是替他们拖延时间的赴死鬼罢了。
“没有骗你。”
“怎么证...”
最后一字还没开口,唇上的一阵温热忽而充斥进了红妆的脑海。
很熟悉,有好像,有些陌生。似乎很近,又似乎还有些说不出的距离。红妆明白了,那一开始便无微不至的抚云,和如今的抚云,从来也没有变过。原来变的,一直是自己。
那是,牵动着红妆一整颗跳动着的心脏的吻,里面蕴含了抚云所有隐忍着的爱和思念。
相思铃还在红妆怀里。文人叫它相思铃,因为是菩提红豆,代表相思,又做成了铃铛的样子。
抚云做时,却觉得有些有趣。红豆是相思,为何又要含毒。铃铛以收相思,为何,却是哑铃。分明,只是毒骰一枚罢了,或许唯一的用处,便是闲时能拿出赌赌。
可,赌什么呢?
抚云任红妆用额头抵在自己的额上,只管温柔地抚摸着红妆脑后的秀发。
“你没有什么骗了我。”红妆毫无征兆的开了口。
“有。”
“什么?”
“我不想说。”同样的毫无征兆,抚云将红妆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红妆好像早知如此,却没想到抚云还会回答自己不想说,倒是比想象中还好些。“那我有一件事骗了你,你想不想听?”
红妆将下巴压在了抚云的肩膀上,被抚云的怀抱温暖的格外心安。“后悔,是骗你的。”
“我希望,这不是骗我。”
“可就是骗了你。”红妆蹭到了抚云的耳边,好像从前一样。
“你知道鳄鱼吗?”
“嗜血,自私,暴戾,凶残,冷漠,喜爱欺骗和伪装。”
一连七个词打了出来,红妆细细一琢磨,半分出入都没有,准确非常。
“我曾经看过书。鳄鱼,不管走了多远,都能记住自己回来的路,你知道吗?”
抚云摇了摇头,红妆继续道,“可是,不论多远,他们若是回去,也只会走来时的那条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本能。”不错,是本能,抚云没有说错,红妆也明白这是本能。
“所以啊,若要抓住一只鳄鱼,只要在它回来的路上埋一把刀子。刀柄迈进土里,露出刀刃。”红妆歪了歪头,“不用藏的,哪怕很明显也没有关系,藏得再深,它们也不会看不见那把刀。”
“会怎么样?”抚云抚摸着红妆的发丝,有些说不出的熟悉的气味让抚云很容易的静了下来。
“会被割破肚皮,开膛破腹,鲜血直流,剧痛难忍。”红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反而,异常的平淡,“它们一定会从那埋着刀尖的地方走过,这是本能,永远不会改变。只会走旧路。”
当然,红妆猜不到抚云在想什么,自然不知道,抚云不可能会让红妆第二次变成愚蠢的鳄鱼了。
抚云露出一丝苦笑,这是多深的债啊?这样也还不清吗?
或许,这次...抚云不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是啊,第一次,抚云觉得,有一个人的性命,要胜过所谓卿卿。
从前,若问抚云,一个人换百人的性命,他会如何选择。抚云甚至都不会思索,不会有半分的犹豫。当然,曾经的抚云,除了犹豫外,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而此时,抚云改变主意了。抚云弄丢了,自己的答案。或许是和那些记忆一起忘记了吧。这一次,只要红妆。
时辰越来越近,天闲擦干净了自己的刀,坐到了送竹身边。
看着天闲来了,送竹放下了小雪,让小雪自己能有机会喘口气。
“对不起。”天闲有些不敢看送竹的眼睛,可是有的话不说,也许真的再没机会了。
“你若真觉得抱歉,也不会如此了。”送竹叹了口气,却也没有了怪罪的理由。
“纵你怪我,你也是我的人了。”天闲越发凑近了送竹,“我带你去看海,我都补给你。你还想看海吗?”
“想。”送竹笑了,自己从没见过的那片大海,却是最能慰藉自己空落落的心的。
笑了?终于,看见送竹笑了。天闲长呼了一口气,笑了,便是终于要接受自己了。天闲伸出手准备抱住送竹。
恰好,送竹双手向后一撑,靠的舒服,正躲开了天闲的怀抱。
天闲并不知道,送竹此时,正在与自己的亲生骨肉绛儿的父亲为敌,你死我亡的那种敌人。
天闲也不知道,送竹是怎样放弃了秦风,放弃了最后一个可能安逸的赌注。
所有人期望的通透,送竹学会了,所有人,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