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笥篟见他双手虽在搓揉,但一双眼睛,一直呆呆盯着自己的一双玉足,早已羞得耳红面赤,低声道:“我没那么疼了……你……你……”
白衣雪听了,猛然惊醒,无地自厝,心中忍不住大骂自己:“白衣雪啊白衣雪,你这般唐突佳人,宋师妹只道你是个举止不端的轻浮之人。”当即收摄心神,默运内力,一股暖流自他手心缓缓而出,对宋笥篟纤细的脚踝,轻轻加以搓揉。如此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抬起头来,说道:“宋师妹,你站起来,走两步看看,好点了没有。”
宋笥篟正支颐凝思,闻言身子一颤,从沉浸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道:“哦……好……疼痛好些了……”缓缓站起身子,登感脚踝处的疼痛已是大为减轻,但心底不知怎的,隐隐生出一丝失落,只盼望着白衣雪能够再为自己揉一揉脚踝。
白衣雪见她蹒跚着走了几步,却眉头紧蹙,显是疼痛难忍,然而下山还有一段山路要走,不禁大感为难。宋笥篟伸手扶住身边的一棵小树,低声道:“白师兄,对不起,我……我一时走不了啦……罗五哥还在山下等着我们,怎么办?”
白衣雪游目四顾,说道:“若能找到几位担柴的、采药的大叔,做一副架子下山就好了,只是这山中走了半天,也没遇上一个人……”犹豫片刻,说道:“要不要……我背你下山?”
宋笥篟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如此……麻烦白师兄了。”
白衣雪笑道:“不麻烦,到了五哥的船上就好了。”半蹲下身子,宋笥篟慢慢伏在了他的背上,二人缓步下山。
赵宋一代经济繁荣,人文昌明,世风相对开化,男女之防并不似后世那般森严,两情相悦的青年男女见面约会,常有亲昵之举,实属平常。北宋、南宋交替时期的女词人朱淑贞,就写有《清平乐》,可以为证: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词中写的一位妙龄女子,在夏日与自己的心上人一起游览西湖,二人一路举止亲密,“携手藕花湖上路”,情到浓处,少女更是不顾羞怯,和衣睡倒在了心上人的怀中。
宋时商品经济勃兴,社会风气较为开放,女性有着前所未有的经济和社会地位。宋代的大家庭分家,女儿和儿子一样,可以参与家庭财产的分配,女儿分配的部分称之为“奁产”,即父母以办嫁妆之名,给予女儿的财产。
女子经济和社会地位的提升,也让她们在家庭中的地位,得到空前的抬高,河东狮、胭脂虎的故事,均发生在宋代,社会上男子惧内的现象,也十分普遍。苏轼、蔡卞、周必大、王钦若、晏殊、秦桧、沈括等等高官名人,皆是“季常癖”深度患者,家中大小事务,悉由夫人一言决之。譬如蔡卞,北宋大臣,蔡京的弟弟、王安石的女婿,曾官至枢密院事,然而这样一位朝廷的大员,“每有国事,先谋之于床笫,然后宣之于庙堂”,蔡卞怕老婆,可谓名闻朝野。
宋代的法律更是明文支持妇女“和离”。《宋刑统》规定:“若夫妻不相和谐而和离者,不坐。”意思是说,夫妻若感情不和,可协议离婚,法律不予干预。
宋法还保护女子有主动“和离”的权利:如果丈夫没有能力养活妻子,妻子可以主动提出离婚;“夫出外三年不归,听妻改嫁。”就是说丈夫如果离家三年未归,妻子有权“休夫”,更有甚者,丈夫倘若冷落了妻子,实施“冷暴力”,妻子也能提出“与之决绝”。
北宋李廌著有《师友谈记》,记录了苏轼、秦观、范祖禹、黄庭坚、晁说之、张耒等人治学为文的言论,其中就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章元弼与青梅竹马的表妹结了婚,夫人本想就此过上甜蜜的二人世界,孰料夫君章元弼是苏轼的铁杆粉丝,新婚后他有幸得到苏轼的《眉山集》,自此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手捧《眉山集》,看得废寝忘食,夫人只好天天独守空房,备受冷落。日子久了,夫人本来就嫌弃他长得丑,竟还天天看书,不看自己,向章元弼提出“求离”,一怒之下要休夫。
宋代女性休夫时有发生,以致时人叹道:“今尔百姓婚姻之际,多不详审。闺闱之间,恩义甚薄。男夫之家,视娶妻如买鸡豚;为妇人者,视夫家如过传舍。偶然而合,忽尔而离,淫奔诱略之风,久而愈炽,诚可哀也!”
白衣雪和宋笥篟同属天下四庄,数十年来四大山庄胶漆相投,相互间更是姻亲不断,钟摩璧的夫人,便是苍葭山庄庄主卢惊隐的表妹。正因如此,四大山庄的师兄妹们哪怕初次见面,较之他人自是多了几分亲近,几无初逢的陌生;更何况白衣雪那日无意间拔出了紫箫宝剑,宋笥篟自此情沸难抑,心迹时有表露,虽不甚明显,但青年男女相恋,一句不经意的话语和动作,乃至一个眼神,便能体会对方的爱意,白衣雪正值弱冠的青春年岁,他又如何不知?只是心中不敢往深处去想罢了。
白衣雪小心翼翼背着宋笥篟,缓缓向着山下走去。春日的山中花香四溢,然而白衣雪的鼻端,嗅到的是宋笥篟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香泽微闻,早已神魂恍惚,更有宋笥篟的几缕青丝,从头顶处垂落下来,拂在他的面颊之上,来回拂动,一时瘙痒难忍,但苦于双手无法抓搔,更不敢开口相告,这一段山路虽短,对于白衣雪来说,却是路远迢迢,不过他心中甜丝丝的,毫不觉累,心里反倒盼着下山的山路,越长越好。
软丝拂颈,温玉在背,白衣雪强自收摄心神,按下心中的绮念,负着宋笥篟到了山下,远远看见罗五正在船头休憩。宋笥篟在身后低声道:“你……你放我下来吧,别给五哥瞧见了……”
白衣雪将她放了下来,暗自长吁一口气,说道:“是。”宋笥篟体重不足一百斤,山路也不过百余丈,但他只觉自己的双腿酸软,仿佛负了极重的重物,步行了很久。
宋笥篟轻咬樱唇,道:“辛苦……辛苦白师兄了。”
白衣雪忙道:“宋师妹不用客气。”搀着宋笥篟缓缓向罗五走去。
罗五见到二人,跳到了岸上,迎了上来,他神色虽十分卑恭,但眼中却难掩一丝笑意,显是先前已经瞧见了白衣雪背负宋笥篟下山的一幕,问道:“宋姑娘是崴到脚了么?”
宋笥篟大羞,站在当地忸怩不语。白衣雪道:“是。下山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脚,来得有些迟了,累得罗五哥久等了,抱歉之至。”
罗五笑道:“白公子客气了,我今日也没别的事情,就是专门来伺候二位的。宋姑娘,你的脚碍事么?”
宋笥篟不敢看他,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道:“不碍事的。”她就像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被家中的长辈察觉了自己隐秘的心思,羞得头也不敢抬起来。
罗五心想:“宋姑娘人好,心肠也好,若是能与白公子结成一对,那就太好了。”笑眯眯地道:“不碍事就好,时辰也不早啦,我们回吧。”
白衣雪道:“有劳五哥了。”罗五帮着他一起将宋笥篟扶到了船上,解缆回程。
船行水面,两岸烟村暮树,朦胧疏淡,如在一幅萧疏清旷的山水画中游览一般。小船转到念湖之时,抬眼但见四际淼渺,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青雾,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弯眉月斜斜挂在天际。月色下,微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的縠纹,波光滟荡,宛似玉界琼田,令人情为之怡,神为之畅。
傍晚时分春寒料峭,微风吹过略带寒意,宋笥篟衣衫单薄,忍不住双手抱臂而坐。白衣雪见状,解下自己的襴衫,披在了她的身上。
罗五挥动着满是遒劲肌肉的双臂,奋楫驭舟,脸、脖子和胳膊上,都是绵密的汗珠。宋笥篟微笑道:“五哥,既然已经迟了,我们也不急在这一会,你歇歇吧。”
罗五应道:“是。”双臂放松,悠闲地地划起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