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双刚躺下,便见黑娃推开了院门,将手中的长剑甩给了他。
长剑四尺四,青铜古气,握在手里还显温热。
“是我自愿交换。”单双多少能猜到一些,若那东西不珍贵,李三也不可能亲自登门。这个地龙沟里首屈一指的人物,也不会低头进自己这间茅草院。
黑娃可不管单双说什么,自己去屋里盛了一碗肉汤,喝了两口才吩咐道,“打开来看看。”
单双拿着长剑,还真有些好奇。只听闻李三是打铁好手,不曾想这铸剑也是一顶一的高手。
轻碰剑柄,却有一声轻嘤,抬手拔剑,却是丝毫未动。
“你不是说魁星老爷教你些窍诀吗?”黑娃笑道。
单双听闻,还真是个不错的机会。不然,想要黑娃沉心聆听,难度不亚于和丛狼厮杀。
立断,单双下地,一步踏出,而一拳未发,又迈一步,拳依旧挎与腰间,整整七步,双拳而未动。
直至单双正立,那一对拳头都毫无半分动静。
一时,单双自己都是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至于黑娃,早已是笑得前胸贴后背,能尽力忍住,不至于让单双中断,已经是十分不易。
着实以单双这身子骨打出来的拳式,更像是婴儿学舌、乌鸦跳舞,没有半分威势可言。
好在单双自己认真,倒也估摸着有那么一丝正经模样,一套拳式下来,留有那么一点真气。
“你再试试那剑!”黑娃摆手,示意这篇算是翻了过去,而且打定主意,以后再不看单双练这猫拳。
一番舞拳,虽然心中尴尬,但好歹也增长了点信心。一把握住青铜长剑,用力一拔,还真拔出了一半。
只是还不等单双一鼓作气全部扒出来,这剑就仿佛生气了一般,自己又缩了回去。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单双,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控制自己笑意的黑娃,这次直接是笑出了声。
不得不说,单双出丑的窘况,黑娃觉得最是好看。
莫不是黑娃,就是黑娃意识中的那个麻脸老头,此刻都是忍俊不禁。
只是很快他便正襟危坐,正因为黑娃一张冷冰冰的脸凝视着他。
那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他黑娃怎么嘲笑单双都行,唯独别人,多一句嘴都该死。
“黑娃,这东西太珍贵了,还是还给李大叔。”
单双将似乎笑得出神的黑娃唤醒,他可不笨,这东西可像是有灵智,跟那书上剑仙多有相似。
“你已经拔了剑,现如今你还给李三,他也不见得要。”黑娃道。
“这!”单双无言,自知又被黑娃成功算计。
“单双,你乐意给的人情,别人还不见得乐意收。你收下东西,也许有些人反而轻松许多。”
说到这里,黑娃脸上的讥笑更多。见单双沉默,黑娃又感言语太过直白,这命如此,听上去,自是不堪。
不过黑娃也并非那贴心人,而单双也并非需要安慰。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命里孤煞的人,也更知人情冷暖。
安慰,也不过是更显心酸。
黑娃又喝了两碗肉汤,给了单双十来枚铜钱就走了。单双也没有拒收,原来这肉汤正是那匹被单双用刀勒死的丛狼,那一身皮毛在镇子里也还能换些个铜钱。
一身肉倒是被黑娃剔了不少,留下四只狼腿,黑娃自己也不客气的拎走了一个大后腿。
剩下三只,便被扔到了炕上。这夏日,没个几日烟熏的功夫,这鲜肉可放不了什么时日。
感叹一声罢了,单双还是将长剑收了起来,断绝了归还的念头。
人惨起来,送人情别人避之不及。
“你堂堂道家祖师爷,却教些兵家的东西,自己不臊的慌的吗?”
黑娃走在大街上,一脸的讥讽。好在街上人不多,不然指不定认为黑娃是个神经病。
“兵家最是喜欢战天斗地,此举对他最是适宜。”
老头突然现身黑娃的身边,只是周围的人就仿佛看不见他一般,未曾引起注意。
“借口倒是不错。”黑娃不可置否,也没有去费那口舌拆穿老头,反而笑道,“那李三那本道家经典,你就任由它落在单双手里。”
“那又与我何关?不是我手中出去,就算麻烦来了,我也不惧。我道家虽然不愿招惹麻烦,可若是麻烦找上门,自也有应对之法。”老头更是全然不在意,同是自家道法,从自家出去和别家赠送,那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甚至,他有些希望看到这种结局。他也很想瞧瞧,自家道法与那命格到底又能拼出什么样的火花?
“居然还有那么一点胆色,真是罕见!”黑娃撇了老头一眼,真是第一次觉着道家还有那么一点威信,也不全是受气包。
老头也不气恼,一脸的麻子扭来扭去,笑得那叫一个瘆人。
两人随着夕阳走去,一个龙行虎步,一个偏偏跛跛,若是外人能看见,定又是一番奇特景象。
再说单双,接下来半月倒是过得不错。
黑娃剔下来的狼肉,也够他多吃几天。李耀宗那个熟悉的鼻涕虫还是一日送来两个白面馍馍,而且相比以前,那可是正大光明许多。
就连那大门,她都是敢直接走。
青铜长剑就被单双挂在墙上,若是李耀宗想取走,随时都可自行带走。
只是李耀宗就从未正眼瞧过它,倒是那长剑每每等到李耀宗,都是激动的颤抖,仿佛随时都要破空而出。
这种行为可是打扰了李耀宗的清静,被李耀宗日日埋在院里的污泥里,折腾的不成样子。
只是回家之时,她总是将剑挂回原地,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的黄泥。
单双倒是经常清洗,只是这货不太领情,在他手里总是没个动静。反正就是拔不出来,似乎还在埋怨自己,咋就认了个如此弱鸡的主人。
好在单双本就没动它的念头,每日清洗好后,便又挂在了上面,等待鼻涕虫继续祸害。
有了肉汤,有了白馍,如此好的伙食也不算白费,单双的伤好的也还是不错。几日时间,伤口便已经愈合大半,只是那伤疤,怕是很难消除。
黑娃给的铜钱,加上单双自己采的一些杂药,也让黑娃去换来了最后的一味药,雀斑草。
分开剂量,这个月倒是不用太愁,也是单双如今不多的好消息。
李三给的古扎,单双也瞧了瞧,只是里面陌生的字占了半数,多是古文古言,生涩难懂,单双也只能是作罢。倒是封面,四个大字单双还是模糊识得。
三生道法!
魁星爷给他的那几步拳位,单双这几日无聊之中也是勤加练习,虽还是不登大雅,好歹也算是有了点模样。
见着门前走过的两位青色布衣男子,单双待在门口望了很久。
这两日地龙沟来的陌生人尤其的多,而且与那寻常避暑人家不同。这些人往往佩戴刀剑,神色淡漠,又或者神神叨叨,看他们这些本地人都没有什么善色。
听闻集市上,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官府也没谁管个事。只听说是青天大老爷病重,无法打理官司。
不过明眼人也都知道,这是官府惹不起这些外乡人,这才睁一眼闭一眼,只能是保佑平安无事。
衙门不管,地龙沟这些平头百姓自然是更不敢管。只当是做好自己的事,能避开的,也都避让,街上摆摊的大妈子都少了大半。
只剩下些胆大的,躬得下身的,准备借这个机会赚些个几日的富裕。
单双一向是不喜欢这些麻烦,自己又是霉运缠身,自是不愿在街上太过放荡。
只是黑娃说镇里来了个说书先生,讲些个故事那叫精彩绝伦,不听便是个遗憾事。
于是黑娃便约好今日去听书,看看城里的说书先生倒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单双也是好奇,黑娃对这些东西一向是不怎么感冒,这说书先生又是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这个黑汉子都为之着迷。
真正约好了时辰,黑娃总是会迟到。这一点,单双是那是确信无疑。
所以,到了点,他也不急。将小砂锅里面的汤药煎好,这才不慌不忙的朝着镇里去。
路上多有行人,其中陌生面孔占了大半。单双低头走在路边,那惨白的脸,倒也没谁来找个不痛快。
很快,他便在岔路口看见黑娃正从另外一条巷道踱步而来,单双算得也不错,刚好半个时辰。
不过黑娃可就不高兴了,他每次晚来,为的可就是彰显自己的大哥身份。
小弟等大哥那才是天经地义,若是大哥等小弟,又是什么道理?
最终还是单双以熬药为借口,黑娃这才不苦苦紧逼,算是非常“大度”的原谅了单双一次。
只是让单双多次保证,日后这种情况,不在犯同样的糊涂便是。
镇子里,虽然人不少,可还真是谈不上热闹。
外乡人之间交谈不多,乡里人也不敢随便搭话。
只是偶尔遇些熟络的人,才偶尔搭上那么几句,也算是有的没的。
单双两人一路溜达,很快便找到了客栈,说巧不巧,还就是单双的老东家。
饭店的生意不错,或许是多了个说书先生,也或许是少了他这个病秧子。
单双唯一没想到的,便是少了那个熟练流转于饭桌之间的青子。
饭店虽然分里屋外房,可单双早已烂熟于心,一眼望去,就能看个通透。
小二不知何时换了一个长相还算端庄的中年人,只是从那略显脏乱的围腰来看,肯定还是刚来的新手。
若是青子,必然是不会让那白围腰沾染上半分污渍。按照青子自己的话,能在这饭店保持足够的整洁,才是一个合格的小二。
若是小二都邋里邋遢,又有谁愿意在饭桌上喝酒吃肉呢?
青子虽然年纪不大,可做了这么些年的小二,终究算是个“老油条”!可比单双这个半腿子,要强上不少。
“听说是惹了个外乡人,被打瘸了腿,鲁胖子那个抠搜的家伙自然是留不得他。”
或许是瞧出了单双的心思,黑娃也是主动解惑。他本是不喜说这些不相关自己的事,只是怕单双怀疑自己作祟,才省的麻烦。
本不愿和那家伙算些旧账,谁知道命里也是个苦命身。
单双点了点头,目光就转向了店里刚搭建起来的戏台子,只是神色有些沉默。
好在台上的人倒是个熟悉人,让单双眼前一新。
那说书先生,正笑如暖阳,儒似春风。
这店里的台子自然是不大,也就一个小饭桌,加上一个高板凳,好在鲁胖子把他当做了摇钱树,故而那板凳木桌还算是新崭。
听书的人却是不少,外乡人坐个饭桌,乡里人也凑个热闹。一来二去,自然是又有不少的酒水。
想来,鲁胖子那个肥滚滚的大肚子定然是笑得打颤。
两人混在人群中,有黑娃开道,也不至于挤不进去。黑娃那厚实身子挤开的路,对于单双来说,已经是一条大道,也不用受什么苦。
人不少,说书先生还是十分客气的跟挤进来的两人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是因为黑娃,还是他单双。
今日的先生,讲了一个红衣女鬼和穷苦书生的今世情缘,缘到动情处,单双都忍不住心酸,差点落泪。
旁边的黑汉子全然无知,只是感叹先生口舌之强,一两个时辰居然不沾半分米水,着实功力深厚。
不过说书先生自有说书先生的规矩,故事讲了大半,故意留下个模棱两可的结局,自是吊着人的胃口。
说书先生收扇,客人也就散场。那些个酒水钱,还是一分不少的留在了店里。
鲁胖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滚”了出来,笑眯眯的接过一位又一位的结账钱,嘴都差点笑裂歪了。
只是见着单双,略微有些皱眉。不过瞧着黑娃那瞪着的眼,鲁胖子也不敢说些荤话。
“这两位是我朋友,老板便算送个人情。”
说书先生说话,鲁胖子立马又笑了起来,连忙答应着退了下去。走时,还不忘在先生说书的小桌上放下些铜钱。
这店里的伙计,唯独这先生是得罪不得的。且不说是外乡人,就是这独一档的生意,鲁胖子也舍不得说半句粗语。
“里屋坐坐?”先生右手向了向账房,也不等回答,便先行转身,单双也只能是跟了上去。
至于黑娃,他倒也不介意浪费这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