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时,兄弟二人一如普通农户炊烟做饭。
若不是再三确定没找错,单双如何都不信两兄弟竟是名扬青云城的江湖人。
老大卢大,老二卢二。
虽是住着大院,可屋里锄头簸箕一样不少,一时,单双更像是回到了地龙沟的自家小院。
在青云城外,两兄弟更是有那几块良田。春播秋收,真是两个正经的庄稼汉。
兄弟二人也是朴实人,待人接客都是极好。客人上门,茶水便上桌,更是留下两人吃了晚餐,委实客气。
独独在饭桌上,女侠提到任务地点牛栏山时,两兄弟都是非常默契的保持沉默。
卢大一脸的笑意冻结得很快,严肃起来,脸上的伤疤有些骇人,江湖肃杀之气很重。
这样的变化,反倒是让女侠和单双安心一些。
不然顶着榜顶两个位置,却如邻家叔叔,反而有些邪性。
那卢大抱了抱拳,神色郑重,“我在此奉劝二位,莫要打那牛栏山的主意。这些年,打这赏金主意的不再少数。可要是去了的,没一个回来。”
女侠不解的问道,“那二位是如何知晓内幕的?”
那卢二想要言语,卢大却率先说道,“算不得内幕,不过是当年看中赏金去试了试,没敢深入,便侥幸活了下来。真要较劲,也不过是知晓一些外围的情况。”
女侠不甘心,又道,“可否将外围情况跟我们说清?”
卢大却是不耐烦,连连摆手,“若是你们不再问,今夜便留你们一宿。可若是死不悔改,想去送死,亦没有我们兄弟二人半点事,自行出门便是。”
说完,果真是起身离去。临行前,还瞪了一眼卢二,其中警示意味很重。
这排名第二的卢二,也就捂了捂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女侠与单双对视一眼,同时保持沉默。等卢二安排了房间,女侠这才又找到了单双。
从窗口看了一眼已经关灯的主卧,女侠思量道,“那卢大肯定是知晓一些内情,莫不是怕我们占了他们的名头,故意不跟我们讲。”
单双其实觉得甚是有理,可不敢顺着女侠的思路讲,以免坚定女侠的心思,便道,“也说不定真是那牛栏山里面有古怪,卢大如此郑重其事,不像是为名之人。”
罕见,女侠这次没反驳单双。
虽然最后是吃了卢大的气,可好说,终究是对卢大感观不差。
至少再提牛栏山事前,那个筛着簸箕的厚道庄稼汉,民风淳朴,可是个老实人。
单双又适时劝道,“这排名本身也无意义,不用太过执着。”
女侠幽幽一叹,眼里凶光乍现,“可惜已不再是个排名的问题,不管明日这两兄弟说与不说,这牛栏山我是一定要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敢在此作祟。”
说到最后,语气更是坚定不移,单双也只能是跟着一声轻叹。
次日清晨,女侠再次尝试套出一些信息。可惜卢大不为所动,吃了白面,就扛着锄头去了田间。
临行前,倒是跟单双这个愿做读书人的茅庐小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女侠一脸的失望,若是能得些内情,哪怕是些细枝末节,总归是些好事。
本想就此留去,可那留在家的卢二说了一句,“若是你们一定要去,带上我如何?”
女侠停步,转身凝视着卢二,眼里多有质疑。
卢二也不在意,坦然道,“当然!我并不是没有条件。我可以去,但如果此事成功,赏金贡献度我也可以分毫不取,可所得之物,我定先取一件,如何?”
或许是见女侠还要问,便继续道,“是什么东西我暂且不会说,但确实不是凡物。”
话至于此,女侠就不在多问。她所求,也绝非是什么珍惜物。
三人谈妥,便立马上路。
为了赶路,单双还将毛驴特意留在了城里,找了一匹快马,三人一路向东,紧赶慢赶一日路程,方才见了山头。
见日头落西,三人便在附近的小镇里落了脚。
小镇不比城里繁荣,可单双反而是如鱼得水,瞧着地里农户刚种下的黄皮土豆,又想起了自家的地。
虽然不大两块,可若是也能种下些种洋芋,就看今年的大雪,来年,肯定还是大丰收。
大雪兆丰年,老话总是不错。尤其是这北晋王朝的大山里,一年的飘扬大雪,最是深得庄稼人的喜欢。
望着那些收拾农具的庄稼人,单双便忍不住抓了一手黄土,很软带黑,虽然比不上地龙沟的地灵,也是一块不错的甲等土地。
想来,这家人是不会愁明年的吃食。
卢二也蹲在了一边,随手抓起了一把土,凑在鼻前闻了闻,问道,“也是沟里出身?”
单双将手里的土撒回了大地,目光悠远,“比不得这小镇大,可地那可是一顶一的好,就是这黑地,在我们沟里,也算是差的。”
卢二一笑,同样将土抛向了这黝黑的大地,羡慕道,“那你们镇子风水可不错,我老家的地,这黑地就算是最好的。遇到饥荒,那可是饿死了不少人,树皮都啃得干净。”
单双感同身受,道,“树皮是不怎么好吃,可烫了开水,终归还是咽得下去。”
两人相望,不禁同时一笑。
卢二又瞧了瞧单双,他真正羡慕的,是这单薄的少年,跟他相近的遭遇,却有那么一股子书生气。
不由得问道,“那你怎么学得书?可是遇见了个好先生?”
单双点头,一向谦虚的他罕见有那么一丝傲气,“我的老师,那可是世间罕见人。”
卢二似乎能从这年轻人阳光的脸上看到那位先生身影,想来,肯定是一位极好的先生。
女侠可就有些不解,两个大男人,虽然其中一个还称不上男人,又或是两个都称不上。
可终归不是两个三岁的娃,就在路边蹲着抛土,可不就是有些儿戏,没好气的道,“能不能干点正事?要不要我把镇里的孩子召来一起玩?”
卢二起身,没说话。
单双可是又抓了一把土,缓缓从手里梭下,笑道,“地就是天下最大的正事。”
女侠白眼一翻,懒得与这两位没志气的“男人”谈天说地,牵着她的黑马,大步进了小镇。
单双拍了拍手中残存的泥土,女侠的不理解也实属正常。没做庄稼汉,哪里晓得白米的香。没吃过树皮,又哪里去知道地的好。
镇里还算热闹,终究是靠近青云城,人来人往,总是要落个脚。
找了个客栈,吃了顿饱饭,单双还是得空拿出惊堂木,讲上那些个山水精怪,说上些恩怨情仇。
这几日,也没个空闲,女侠还真是第一次听单双说书。
少年坐在小桌上,摇着扇子,还真有一番说书先生的气质。
只是座下最认真的,居然是那个随行的卢二,讲完,那可是拍案叫好,都不须得找托,便有不错的赏钱。
说完书,自然是少不了打听一番那牛栏山。
只是人言人语,皆不相同。
有人说是山上有那大虫,因晓得了人味,便专逮人吃。
也有人说,是什么妖怪做遂,最喜人血。
当然,真正追问,便都是道听途说,没个来源,没个结束。
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亦不知道会传到何处。
单双最在意的,还是那小二说的,是那牛栏山相邻便是一座沼泽,故而山脚有些瘴气弥漫。
开春,天气回暖,瘴气便又开始有扩散的迹象。
单双想着镇外那些黑土,怕是就是农户在沼泽边掏的一些老泥,种地最是肥沃。
或许是见三人打听有些多,小二还是劝道莫要上山。说是别的说不清,上去的人没来下,总是真的。
单双只说是记在心里,小二便也只是一叹,没再多言。
在客栈修整了一宿,打早,女侠就叫醒了两人,直奔牛栏山。
山脚的瘴气果真不假,臭味扑鼻,闻着可是呛人。见那深处,更是有了瞧得见的色彩,单双可是脸色一变。
是听小二说瘴气重,却未曾想重到如此。
卢二倒是沉稳,拿出了三枚瘴气丹,道,“这瘴气也就山脚最浓,等上了山腰,反而会稀薄一些。这是避瘴丹,含在嘴里能够抵消一些瘴气的吸入,免得一些意外。”
自己含了一枚,其余两枚便给了女侠和单双,又率先走入瘴气之中,“我带路,你们跟上。这山上常年没人,山路可不好走,又有瘴气遮掩视线,记得跟紧。”
单双与女侠都含了瘴气丹,一路紧跟。这牛栏山里面多有荆棘,山石林立,宛如迷宫,若没卢二这个经验人,还真是多有麻烦。
有这瘴气遮掩,除非能御剑而上,否则很容易在其中迷失。
三人一路警惕,可也没发生个什么意外。别说是那些传闻中的大虫、黑熊,就是一些脚印,都未曾看见半爪。
单双四处张望,向上走了一段路程,瘴气果然在逐渐变得稀疏,等到了山腰,瘴气便开始散开,已经瞧得见蓝天白云。
牛栏山不高,其实就地势而言,整片区域都相当的低。就这牛栏山,也是被一座座大山包围。
若是从那些山头望下去,或许这牛栏山只是一个凸起而已。
不过从腰间望下去,除了脚下那些让人烦心的瘴气,山水可美。
就是瞧不见小镇,没那樵夫的吆喝声,不然,这山水便更美了。
穿过了这骇人的瘴气,单双还是皱着眉头,望来望去,总觉着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女侠道,“太静了,从山脚到这山腰,一路上都太静了。”
单双这才惊醒,这牛栏山的静不比寻常山头。不是没那樵夫的吆喝声,是连飞鸟草虫之声都没有。
除了偶尔呼啸而过,谁也留不住的清风。整个山,就是一座死山,全无半点生机。
两人看向卢二,卢二却没言语,只是继续往着山上而去。
单双有些忧心,可女侠已经是跟了上去。即使心里再有不安,单双还是跟了上去,只是越发谨慎。
终于在临近山头之处,三人看到了一具白骨。
不是人,而且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或许是兔子,又或许是只狐狸。
于此同时,更是有那么一股异香袭来。
三人继续往上,白骨变得越加频繁,最后,甚至都在地上铺了一层。
白骨森森,异常可怕。
随着香味,三人终于是看到了这一切的缘由。
那是一颗桂花树,一颗不该在初春就开花,却开了花的桂花树。
花很绚烂,却不是拿整洁的白。而是鲜血染得红,一如那带刺的红色玫瑰,只是小了些。
可花瓣极多,让整颗桂花树都变得妖艳的红,有地上的森森白骨衬托,更是触目惊心。
女侠的目光却未曾放在这强烈的对比之上,而是放在了那桂花树繁茂的树叶之下。
突然一阵清风来,树叶沙沙作响间,露出了里面一个又一个身影。
有的,一如这地上白骨。
有的,还未完全风化,留了那么一层干瘪的死皮。
那些,可都是一具具人尸啊!
女侠轻吸一口气,道,“好险!这是有人以人血献祭,用秘术培养大妖。还好如今还没有真正化妖,不然等其灵智一开,如此重的煞气,必然为害一方。”
单双眼皮直跳,这山水精怪他知道,可以秘术培养大妖这种邪术,他可真是半点不知。
树上那些人,怕就是曾经接触过这任务的人,只是最终都被当做了献祭的祭品,成为了这桂树的养分。
仔细瞧了瞧,女侠又皱眉,“可这秘术尚未成功,只需砍到桂树即可,为何会全部葬生在此?除非,这培养桂树的人,一直盯着此处。”
这一说,女侠倒是将目光放在了卢二身上。
卢二拍了拍手掌,“不亏是世家子弟,见识确实不错。之前到此处的人,一个个见这桂树,都是如临大敌,殊不知这桂树还未成妖,一切便只能依靠本能,其实并没有什么大本事。”
女侠目光冰冷如霜,质问道,“所以,你这是承认,这等恶毒的秘术,是你所下?这里的人,都是你所杀?”
卢二并未承认,也并未反驳,只是继续前行,直至到了桂树旁,抚摸着那暗红色的树干,这才慢悠悠道,“不要说我残忍,这桂树的香味有令人昏迷的作用,他们是不会感受到疼痛的。”
女侠冷意更重,“那你引我们来这里,也是为了献祭?”
卢二笑了笑,却是摆手,“可不是我引你们来,是你们自己非来不可。卢大可是诚心劝你们,只是你们自己不听,非要送死而已。一位破了尘门的山上人,想来是能让我这桂树化妖。”
女侠灵剑自出,漂浮在身前,斥道,“那你可知,我不仅是山上人,更是一位剑修!你拿什么与我对抗?”
剑声嗡鸣,杀意弥漫!
卢二神色略有诧异,旋即脸上喜色更多,“剑修确实要麻烦些,可这灵气必然更加纯粹,着实可喜。至于对抗,算算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
女侠皱眉,旋即神色大变,“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屏住呼吸,未曾吸入半点香味!”
卢二笑道,“你确实够谨慎,不过这香气其实毒性并不大。真正要你命的,是这个!”
说着,卢二抬手拿出了一颗所谓的避瘴丹,“你以为我这一路故意控制速度是为何?就是为了等你到了桂树,才让毒药发作而已。”
一时,女侠脸色铁青。
下一瞬间,那飞剑却骤然而出,直取卢二咽喉。
卢二连忙后退,飞剑紧随而上,却还是被突然伸出的血色树丫挡住。
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树丫扑了过去。地底更是有着数之不尽的树根冒出。
飞剑虽然杀伤力极大,可被绵绵不绝的树跟缠绕,一时,也脱不开身。
卢二对此也只是撇了一眼而已,“剑修,剑修,除了剑,修士同样重要。如今你这灵气全封,动弹不得,飞剑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我这桂树虽还没有灵智,可本能还是在,有我操控,杀你不难!”
一根树根突然从女侠身旁的地底钻出,直想将女侠头颅通穿。
单双连忙出手,将其抱了起来,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卢二也不恼,笑道,“倒是忘了你,你毕竟不是山上人,所以给你下的料很少,不过应该也发作了吧!”
果然,单双身体开始僵硬,抱着女侠的便直接坐了下去。
单双盯着卢二,只问了句,“为何?”
卢二一步步走道单双身边蹲了下来,就像是在小镇外,两人蹲在路边一个样,嘲讽道,“你问我为何?我其实也想问,为何我天生就得生在那沟里,为何我就遇不到你那位好老师?”
抬头望天,“怪不得我,你要怪就怪这幽洲的老天,什么幽洲地、命格天?为何我的命就这般不好?”
单双可怜的望着卢二,说道,“是啊!怪不得我!”
一道剑光闪过,青铜长剑瞬间洞穿了卢二的头颅。
将青铜长剑拔起,单双才拿出了那枚卢二给的避瘴丹,道,“可惜我也经常去沼泽,自身也有避瘴丹,便没吃你的。”
卢二不知道是,单双除了有个好老师,更是有个黑娃。
那地龙沟的沼泽地,单双去了多次。
以前身体有恙,寻常避瘴丹吃不得,便是黑娃自己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