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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文凉

日月临渊 小楼又雨 9503 2022-10-31 14:23

  “你终于来了。”黑暗中,声音说。

  “抱歉,太久远了,我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另一个声音说。

  “快来吧,快来......”

  张天生睁开眼,那两道声音的对话他听得真切。

  对于这两道声音,其中一道他太熟悉了。

  至于另一道,他也印象颇深。

  一个来自他的心底,一个是来自无边的黑暗中。

  他本想插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明明是自己的心里,却仿佛被施了咒,念头难转。

  对于这两道喧宾夺主的声音,他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办法。

  于是他只能醒来。

  交沚的天很热,只是躺着,就觉得闷。

  他抬眼看了眼窗外的月,好像格外大了些。

  少女还呼呼大睡着。

  张天生睡在地板上,她睡在床上。

  这是秉持着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所得出的最优解。

  月光映下来,地板上是一层银白,像是霜。

  少女一翻身,深呼了一口气。

  张天生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再睡着了,就坐在床边,喝着已经凉下来的茶。

  只是不知为何,他越喝越觉得身体燥热,越喝越觉得心跳加速。

  “啊,忍不住了!”突听一道声音传来。

  “那要不给你放出来,也正好看看这交沚藏着几个圣人?”张天生竟出奇地平静。

  “呵,人家圣人好好清福不享,跑到这里来体验生活?”

  “也是,所以你也只敢在这里冒出来,平时你大气都不敢喘。”

  “那还不是为了照顾你的情绪?为了让你不要吓得嗷嗷叫?”

  “嘁。”张天生不屑。

  “明天,你去一趟天渊。”

  “干嘛?”

  “让你去你就去。”

  “你说干嘛。”

  “你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

  “我知道的。”

  张天生觉得实在坐不住,于是干脆从窗口跳下去,想出去散散步。

  夜里的交沚,已经比白天凉了不少,却还是像个蒸笼。

  却不知为什么这样热。

  “那与你对话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忘了。”

  “你就记不住一点有用的?”

  “太久远了,我想不起来。”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忘记了。”

  “那你哪年生的你总知道。”

  “嗯......我连近些的事情都忘了,怎会记得出生时那更远的事情?”

  “嗯......不对,你曾说过许多次你就是我。”

  “对啊。”

  “那你该是与我一同生的。”

  “当然。”

  “可我才十几岁。”

  “......”

  “怎么不说话?”

  “有人说过你十几岁么?你忘了你在那极西的虚无中见过什么了么?”

  张天生突然站住,心中炸开了滚滚天雷。

  “你是说......”他怔怔地说。

  “你见过的,都是真实的东西,我过后才想起。”

  每每在黑暗中,总有人讲述一些曲折离奇又荒诞不经的故事。

  听众会在故事结束后拍手叫好,一饮而尽面前杯中茶水,然后拂袖而去。

  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但有些故事是独独讲给某个人听的。

  那是耳提面命的深刻。

  不能忘怀的,又蚀刻入骨。

  他翻阅记忆,眼见着天地间的万物,眼见着向他挥手的小松鼠。

  随风摆动的小草,努力前行的石头。

  还有那有着心脏的火山。

  还有一只猴子。

  还有......什么都不见的黑。

  都是真的么?

  他竟不怀疑。

  “比久远更久远的东西,并不深刻吧?”心中的声音问。

  “不深刻么......我倒觉得历历在目。”

  “那是你又经了一遍,就再难忘了,但若再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仍是会忘记,时间可以磨灭一切的痕迹。”

  “你说的久远,究竟有多久?”

  “啊......反正就是很久,千百个物种从无到有的那么久。”

  “那还真的挺久。”

  “是的......”

  张天生又重新向前走。

  前方的道路中间有个人。

  那人坐着轮椅,但就那样大摇大摆地停在路的中央。

  若是在白天,这个人恐怕会被人骂得狗血喷头。

  但是现在,整条街上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张天生,一个他。

  当然,他本就是来等张天生的。

  “睡不着么?”轮椅上的人说。

  张天生左右看看,发现街上除了他没别人。

  “你在和我说话?”

  “当然,这街上又没别人。”

  “可我不认识你。”

  “在这天下还有生下来就认识的两个人么?总会有人说出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的。”

  “有理,可是两人说话总要有缘由。”

  “是的,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理由呢?”

  “我叫文凉,方天刚是我师父。”

  张天生皱皱眉:“嗯。”

  在极西,方天刚曾要他杀死另一个自己。

  现在想起,应该是想让他直接杀死心里的那个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既要保护他,又要杀死他?

  想不通。

  “本来该是师父亲自来的,但是他自从蝉林回来之后就一直闹小脾气,所以就我来了。”文凉说。

  “小脾气?多小?”张天生堆起笑容问。

  “就像谁家的黄花大闺女被人占了便宜那么小。”

  “那还挺大的呢。”

  “但还算是可爱。”

  “谁可爱?方天刚?”

  “那倒不是......谁敢说我师父可爱,那他岂不是要去治治眼睛?”

  “你师父知道你这样说,肯定很伤心。”

  “嗨,我师父听实话听得惯。”

  “就是已经有太多人说他丑了?”

  “先不说人丑不丑,就说脸上那两个大洞,吓人不吓人吧?”

  “也是。”

  两个人竟真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我是来阻止你进天渊的。”文凉突然说。

  “嗯?”张天生疑惑。

  “我知你为何而来,可你现在还拿不起里面的东西。”

  “你知道我要来拿什么?可我自己都不知道。”

  文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的你,绝对无法拿起那样沉重的东西。”

  张天生眯眼,开始猜测里面究竟是什么。

  “不必猜测,你根本猜测不到,我猜了这么多年都猜不到。”

  “方天刚知道?”

  “当然,这人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但我不知它为何会存在。”

  “你知道?”文凉诧异地挑眉。

  “我也是猜的,但那实在是不太符合常识。”

  “是什么?”文凉好奇问道。

  “可能是......一把剑。”

  “剑?”

  “对,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剑,想来会很锋利。”

  “可那是无穷无尽的深渊,怎会有剑的存在?”文凉疑惑。

  “不知道。”张天生摇头。

  文凉笑了起来,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拨弄那串手链。

  张天生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与我萍水相逢,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就开始与我说这样多的秘密。”

  “秘密?”

  “是啊,你知不知我猜这秘密猜了多久?十几年啊!”

  “可你看上去也才十几岁。”

  “你看上去也是十几岁。”

  于是二人对视着,又笑了。

  “可以回头了么?看在我们这样投缘的份上。”文凉收了些笑容,认真地问张天生。

  “是很投缘啊。”张天生说,“可是我不太愿意相信一切与方天刚有关的人了。”

  “那么你是不愿离去喽?”

  “我来,自是有目的,不达成目的,我凭什么走?”

  “可你承受不住那东西,对于你来说,那还太沉重!你可以再过些年头再来。”

  张天生摇头:“我能不能拿到都是个问题,你这样紧张要阻止我,是为什么?”

  “我倒没有紧张,只是觉得如果能用言语将你劝退,那是再好不过了。”文凉说。

  “我不退,你要动手么?”

  轮椅上的少年将手串放在腿上,抬起头来,借着月光,很严肃地盯着张天生的眼。

  “你最好离去,过几年再来。”文凉很认真地说。

  “过几年?”

  “十年、二十年,越久越好。”

  “那不能等。”

  文凉叹息一声。

  街道上突然亮了起来。

  整条街,都遍布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那就只好强制让你等了。”文凉似乎很遗憾。

  张天生心惊,没有想到对面这个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年纪与他仿佛的少年竟是这样的强大。

  他虽抽出了离渊,然而竟生不起抵抗的念头。

  只能眼见着那铺满整条街的阵纹化作一道道绳索,渐渐攀附到他的身上,将他束缚起来,动弹不得。

  离渊在嗡鸣,在挣扎,但它的身上也被阵纹附满,挣扎不开。

  突然。

  一道黑影落在张天生与文凉之间。

  地板崩裂,土石翻飞。

  气浪将张天生与文凉各自推出去好远。

  少女抬起头来,眼神有些冰冷,看着文凉,道:“文凉,你要做什么?”

  “啊,是姬伶啊!”文凉先是警惕,在看清来人后立马换了一副笑脸。

  “你要干什么?”姬伶重复道,表情严肃。

  “我与张兄一见如故,切磋切磋而已。”

  “切磋?嗯......有理,不然这耗费起码三天的大阵可没得用处了!”

  “哎呀,姬伶你不要这么激动嘛!”文凉讨好地笑着。

  “滚开!”姬伶愤而叫嚷。

  然后转过身去,拉着张天生的衣领,就将他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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