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彦正满面怒容,也不顾因为压制体内毒性而变得苍白的脸色,拿手一拍桌子,上好的一张梨花木的桌子竟被他这一掌给拍裂了。
“老二,说!”
唐彦义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咬了咬牙,道:“其实···”
话还没说完,唐彦义忽然纵身而起,朝着最近的那扇窗户奔去。
他的武功本也不弱,轻功又是唐门弟子最擅长的基本功,所以他这一下去的极快,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掠到了窗边。
但他快,有人却比他还要快。
李古言手中的拐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如同一阵风一样,轻飘飘的掠了过去,竟然后发而先至,抢在唐彦义之前到了窗边。
唐彦义大喝一声,手中寒光一闪,一片暗器就向李古言打去。
李古言既然号称铁拐仙,一身的功夫都在他手中的那对铁拐上,只见他把手里的铁拐轻轻划了一个弧,轻描淡写的就将那一片暗器挡了下来。
唐彦义一击未能得手,出路又被李古言堵住,顿时身形一转,想要去另外一个窗户。
但是玉逍遥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唐彦义怒吼一声,欺身一掌打去,掌心腥风遍布,显然藏着剧毒。
玉逍遥伸手从他掌下穿过,去打他的手腕。
打蛇打七寸,凡是掌法也最怕被击中手腕,因为手上的力道变化全靠手腕,手腕如果被击中,不管多厉害的后招都无法施展出来了。
是以唐彦义不敢让玉逍遥这一掌打实,手到中途变掌为啄,去啄玉逍遥的手腕。
玉逍遥却忽然回掌,一把包住了唐彦义的手,手中劲力外吐,只听咔啦一声,唐彦义的手腕竟硬生生被折断了。
唐彦义痛呼一声,身形再退。
岳青松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你给我躺下吧。”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正拍在唐彦义的背上。
唐彦义踉跄了两步,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白不平也抢上一步,手中折扇啪啪啪打在唐彦义身上的几处大穴上,唐彦义闷哼一声,双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唐夜麟自始至终都安静的呆在唐彦正身边,一点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唐彦义跪坐在地上,口角兀自带着血痕,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玉逍遥。
唐彦正气血上涌,此刻脸更白了,唐夜麟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来递给唐彦正,却被他一把推开。
“老二,说!”
唐彦正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唐彦义咬着牙,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
白不平把折扇一摇,说:“唐二爷,你又何必如此呢?我知道了,你不肯说,可是因为幕后主使就在这间屋子里,你怕遭他的毒手?”
唐彦义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变得无比的惊恐。
“唉。”唐夜麟轻轻叹了口气,“二叔,这么多年,父亲待你可不薄,你就说了罢。”
唐彦义面色变得一片死灰,他摇了摇头,对玉逍遥道:“玉公子,对不住了···”
他这句话注定说不完了,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凸了出来。
这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重重的倒在了地板上。
“还有高人在此!”白不平惊呼道。
“咔啦”一声巨响,李古言已经团身越出了窗外。
玉逍遥凑到唐彦义的尸身边,正准备蹲下来仔细查看,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他。
“你待要怎么样?”岳青松沉声问。
玉逍遥道:“自然是看看他怎么死的了。”
白不平冷笑道:“是查看死因,还是要毁尸灭迹?”
这几句话的功夫,李古言又从窗外掠了回来。
“老爷子?”唐彦正出声问道。
李古言摇了摇头,“小老儿真是老了,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只怕是此事的幕后主使。”唐夜麟道。
白不平看了一眼玉逍遥,道:“也有可能是某人伏下的杀手。”
玉逍遥冷笑:“白先生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含沙射影。”
白不平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唐彦义临死之前说了你的名字,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岳青松也大喝道:“是不是你怕唐二爷说出你的秘密,才安排了人布下杀招?!”
玉逍遥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二位一味的指责在下,怎么不去看看唐二爷是怎么死的呢。”
李古言已从唐彦义的胸口拔出了一根银针,银针的针头乌黑,显然有着剧毒。
“这是?”唐夜麟仔细的看了看那根银针,不由得惊呼一声,“这是春风化雨针。”
“春风化雨,无影无形。”白不平接口道,“这不是唐门的独门暗器么?”
唐彦正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玉逍遥,唐门中还有你的内应?!”岳青松大声喝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玉逍遥放声大笑,“看来无论如何,二位是一定要把这口锅扣在我的头上了!”
“诸位。”唐夜麟幽幽接口道,“我已经知道外面的高手是谁了。”
“是谁?”岳青松和白不平齐声问道。
唐夜麟道:“唐门之中,春风化雨针能使到如此境界的,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他拿手指了指唐彦正和他自己,“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
“那第三人是谁?”白不平问道。
这次换玉逍遥说话了,他说:“第三个人,就是唐门的叛徒,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唐七。”
不等别人说话,玉逍遥又道:“看来这口黑锅,是一定要我来背了。”
白不平指着玉逍遥,冷笑道:“老爷子,事到如今,已然真相大白了。你还信他么?”
李古言拄着拐杖,铿锵有力的道:“我信他。”
岳青松摇了摇头,劝道:“老爷子,你可不能有私心呀,凡事都要秉公而断,唐彦义临死之前指认他,杀人灭口的又是他的至交好友,这可是他亲口说的。你难道还要包庇他么?”
李古言道:“小老儿从不包庇任何人。但是,我信他。”
岳青松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明白李古言为何如此的死心眼。
玉逍遥暗自苦笑,他知道事已至此,他说再多也是无用,干脆就闭口不言,冷眼旁观了。
唐夜麟道:“诸位,多说无益,我父中的虽然是慢性毒,但也不能久拖,如今之计,我们应该想想怎么拿到解药。”
白不平冷笑:“若要玉逍遥去拿解药,拿回来的还不知道是不是解药。”
唐夜麟道:“但是若不让他去换解药,只怕琴姑娘不肯换药。”
岳青松道:“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妖女所在,又何必如此啰嗦,我们几人一起前去,还怕拿不住妖女,搜不到解药么?”
李古言道:“你能想到,她为什么想不到?她既然报出了所在,必然已有了脱身之策,我们一起前去,万一打草惊蛇,拿不到解药,又该如何?”
“这···”岳青松被问住了。
唐夜麟沉吟道:“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唐彦正强忍痛苦,道:“麟儿但说无妨。”
唐夜麟道:“既然我们想要解药,玉公子又想自证清白。不妨如此这般。”
玉逍遥看着唐夜麟,他第一次发现,唐夜麟的眼神竟是如此的险恶。
这世间有信佛的,有信道的,有什么都不信的,也有什么都信的。
老百姓中的大多数人属于最后一类。
身在凡世,不免会有诸般苦难,或是天灾,或是人祸,哪怕什么祸事也没有,生活本是岂非就是最难的一件事。
所以,或是为了求一个心安,或是为了祈求能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帮助自己,解救自己,或者仅仅是为了从生活的痛苦中瞥见一丝光明,人们出于这样或那样的目的,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神灵,膜拜着一个又一个的偶像。
所以做生意的要供奉财神,走江湖的要拜关二爷,行船的要祭祀龙王爷,种地的农民要拜土地公,做饭的厨子要贴灶王像。
而砍柴的樵夫,打猎的猎户,靠山吃山,自然要拜山神。
是以天下处处都有山神庙,有的远近闻名,自然香火鼎盛;有的远在深山,必然破落荒凉。
眼前的这座山神庙就是那破落荒凉的一类。
这座山神庙不知是何人所建,也不知何年所起,想来也有无数人来朝拜过,但自从唐门财大气粗,从官府手里买下了这座后山之后,这里就逐渐破败了。
这座庙的庙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屋顶也塌了一半,神座上的山神像也已破败不堪,断裂的干泥中露出参差不齐的草杆,早就不见了本来的面目。
玉逍遥迈步走进了庙里,只觉得这本应充满神圣气息的地方此刻竟然如此的阴冷。
“玉公子。”苏青从神像后面转了出来。
“苏姑娘。”玉逍遥道。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玉逍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丢给了苏青。
苏青看也不看,直接收进了袖中。
“解药呢?”玉逍遥问。
苏青丢了一样东西过来,玉逍遥伸手接住,张开手一看,是一粒药丸。
“口服即可。”苏青道。
“为什么?”玉逍遥问。
黑暗中看不清苏青的表情,但玉逍遥觉得她笑了笑。
“玉公子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
“他许了你什么?”玉逍遥问。
苏青道:“只有这粒天毒丹而已。”
玉逍遥问:“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它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么?”
“雪夫人对我来说,比命还要重要。”
玉逍遥不说话了,他默默的看着苏青。
苏青明白了,“他并没有打算让我就这么离开,是么?”
玉逍遥点点头,“他要我亲手杀了你。”
苏青道:“那你要这么做吗?”
玉逍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他手上有我在乎的人。”
苏青笑了,“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她的笑声里竟带了一丝的解脱。
玉逍遥伸出手去,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那支竹笛。
苏青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说:“这只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它?”
玉逍遥道:“也许只是很少会有人送我东西的缘故吧。”
苏青道:“可是我却不能教你吹笛子了。”
玉逍遥淡淡的道:“可是我却很想学。”
“会吹笛子的人有很多。”
“可是没有人能吹出你的笛声来。”玉逍遥道。
苏青伸出手来,轻轻搭在了那支笛子上。
“那我就再为君吹一曲吧。”
悠远的笛声在这座荒山的小庙里响了起来,明明是清脆空灵的笛声,在苏青的演奏下竟然有了箫声一般的悠远和凄然。
玉逍遥轻轻拍着手,为她打着节拍。
两人仿佛都忘了身在荒山小庙之中,又或许,两个人根本不愿意去想这件令人哀伤的事。
一曲罢,笛声兀自在小庙上空,久久徘徊。
苏青双手持笛,手上忽然用力,咔嚓一声,那支竹笛已断为两截。
她轻轻将断掉的两截竹笛扔在地上,好像连同那些记忆一起,都扔掉了。
“动手吧。”苏青说,“我欠你的。”
玉逍遥忽然出手,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在这荒凉可怖的小庙里掀起了一阵疾风。
疾风吹起了苏青的头发,掠过了他的脸庞。
他人已在苏青身后。
“为什么?”苏青问。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玉逍遥轻声道。
他俯下身,捡起了那两截断掉的竹笛,珍而重之的揣进了怀里,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山神庙。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月光照在了山神像上,他忽然发现,那座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像,有半张脸居然还是完好的。
山神像上的那一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他,仿佛看透了这尘世的悲欢。
他回到了唐家堡,看到唐夜麟和李古言三人正在后门的门口等着他。
“解药呢?”唐夜麟问。
玉逍遥伸手把瓷瓶抛给了他。
白不平看了看他身后,冷笑道:“玉公子为何没把尸体带回来?”
玉逍遥淡淡的道:“我放她走了。”
白不平一愣,眼神如剑般射向他,“玉公子莫非不想自证清白了?还是已经承认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玉逍遥傲然道,“是生是死,悉听尊便!”